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老宅诡事》第二十三章 心魔 番外心魔

第二十三章心魔

 

几年前,我开始用鼻子读取黑毛蛇的费洛蒙,得到了很多信息。这些信息上下跨越了三千年,信息量庞大到我读过了它们,仿佛自己也活过了三千年。

它的副作用是非常可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在幻境中,有时感到一切都是真切的,在现实里却又常出现幻境中的恍惚感。

黑瞎子说我能从我得到的信息中,分辨出哪怕百分之一,都可以说是奇迹。除去我记录下来的,有大量的信息隐藏在我的记忆中。我看过它们,但是却不记得。

这也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如果我非要记得所有的内容,那我的脑子一定会被挤爆掉。

隐藏着,却不等同于完全没有,我虽然想不起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跟眼前的景象有关的幻境。但张海客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是我幻想出来的,他说的那些其实就是我隐藏的幻境记忆。

因为眼前景象的再现,也可能加入我自己新的想象,它们从我的脑子里苏醒。

一千年前,这里是辽代时期某个部族举行祭祀的祭坛。

这个部族信奉一种宗教,他们举行祭祀仪式,主要是为了祭祀能够掌管人类灵魂的神明。

 

“如果你刚才仔细看了壁画,就能读懂。”张海客在我旁边说着,“那条长着蛇头的大蛇,是掌管人们肉身魂魄的神,肉身的魂魄和人的生命共始终,人死了,它就离开躯体消失不见了。而另一条,是掌管人们精神魂魄的神,这种魂魄不会随着肉身死去,经过特别的送葬仪式,送入死后的世界。”张海客说道。

“你还挺能编。”我其实听不大进去,“不对,不是你,是我自己。”

张海客看了看我,“随便你怎样想,你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这些一定是我在脑子里整理出的壁画的内容。”我说。我想知道的,明明是另一件事。

我在意的,是张海客刚刚说的那句跟闷油瓶有关的话。

“没关系。”张海客不屈不挠,“别忘了,你要依靠这些信息从这里出去。”

我暗自无奈,为什么会幻想出这个人来给自己解释脑子里收藏过的信息。可我也只能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内心好像多少平静了一些。

我们看着那支祭祀的队伍,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仪式。张海客说:“他们是类似祭司和巫师的人,也有特定的称谓,汉语意思就是‘智者’、‘晓彻’。说得再通俗点,你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类灵媒。他们能够和灵魂沟通,是连接我们这个世界,和亡者精神魂魄世界之间的纽带,祭祀仪式也由他们完成。”

我听得明白,但是我想到了女粽子,它的棺叫作封魂棺,既然要引领亡魂去阴间,为什么要封起来。

张海客似乎听到了我心里的疑问,道:“但是有些灵魂,被那些祭司巫师认为是不详的象征,如果这样的灵魂也进入亡者的世界,那么其他亡灵就会不得安生。”

“照你这么说,”我道,“他们凡是遇到一个这样的灵魂,就要修这么大的一座墓来封,封不封得住先不说,光是陵墓的规格,这待遇可比正常投胎的好太多。我去跟他们说,你的灵魂也不详,死了记得来找他们报道。”

张海客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指着领头的那个人,“这一个不同,这里要封住的,是一个祭司巫师的灵魂。他自己可以通晓亡灵世界,人们认为他有很邪恶的力量,所以必须用特别的棺椁,修建特别的陵墓。”

“原来要埋的是个自己人,对自己人才有这待遇。”

张海客点点头,又道:“他袍子上的字符和腰上系着的红色丝线,就是为了锁住灵魂的,那些人通过仪式,将他送入棺椁,丝线会断裂,合棺,灵魂就会被永远锁在棺椁内。”

我想到他和女粽子穿的衣服,上面有相同的字符,看来是进这里棺椁的标配。可女粽子又是怎么回事,它也是因为灵魂不祥,所以被封住了吗?

张海客还没有回答我,我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阵震动,接着耳边响起了另一种声音,不再是鹿角号,更像是鼓声。

这种鼓声一开始十分低沉,像是从地下深处传来的,但渐渐变强,开始回荡在上空。

“他们要准备进行最后的仪式了。”张海客说。

我已经失去了兴趣,现在和张海客的幻觉站在一起,像是在看热闹。

我的脑子很乱,这些信息虽然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但是对我的目的没有太多帮助。而且也和我所关注的张家以及闷油瓶的部分没有什么关系,张家虽然留存已久,但是似乎和巫术邪教之类的,扯不上联系。

我开始仔细回想从见到青铜棺开始的种种细节,在想到女粽子出现的时候,一个违和的地方显露出来。

女粽子出现时,穿着一双三寸金莲。

这座墓是辽时期的墓,这个部族也是契丹之类的少数民族,他们的女人怎么会缠足。

“等等。”我直觉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问道,“青铜棺里的女人是谁,和现在他们要送葬的人有什么关系?”

张海客并不意外我的提问,他示意我朝祭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能更好地观看接下来的仪式,然后道:“除了肉体和精神的灵魂,他们认为人还有一种转生之魂,有这种魂魄才能转生。他们认为那人的转生之魂已经与那个汉族女人的肉身魂魄融合。”张海客看了看我,“说得简单点,就像是鬼上身。他们认为这是他自保的方式之一。所以在这里的上方,修建了一个影棺,将女人活活钉死在棺椁里,又在墓室的墙壁上刻下符咒,就是那些血字符,把她和祭司巫师一起埋葬在这里。”

没有陪葬品,没有墓志铭,只有坚不可摧的青铜棺椁,和满墓室的咒文。我想到女粽子疯狂撞墓室的墙壁,想要来到这里找这些人拼“命”的样子,可是却没有心思感叹这种信仰的野蛮和残暴。

“不用总是说得简单点,我听得懂。”我看向张海客,“张家怎么回事,你知道你们的人来过这里吗?”

“你想知道?这部分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张海客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忽然摊出手,手心里是一枚小巧精致的六角铜铃。

我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不过这个是被松香封住的。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猜想他不说,可能是因为我脑子中没有这些,所以我幻想出来的张海客,也无法跟我说张家的事。

张海客把六角铜铃递给我,我感到眼前有些模糊,他的轮廓开始融入雾气中。

他指着祭台的中央,“你认得它,它是一种标志,你想知道什么,不如自己去看吧。”

 

我攥着六角铜铃向那边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从鼓声响起开始,祭台的中央地面上的琉璃砖旋转着向四周打开。这个过程很慢,琉璃砖旋转起来发出的绿光仍有一种妖异的美感,我的眼睛都挪不开。

渐渐地,地上便打开了一个看似深不见底的洞,我看到有什么在漆黑中浮动。

接着一具通体漆黑的棺椁,缓缓从地下升起。

我已经走到了棺椁的旁边,但是如张海客所说,那些人没有一个注意到我。我看到棺椁是黑的,可能是乌木,上面也刻满了符咒,和之前的墓室墙壁上的一样。棺椁没有棺盖,我注意到棺盖仍在下面,可能要过一会儿才会升起来。

即将被封入棺椁之中的那个人,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反抗,他配合着仪式,后面有人走上来,向他戴的面具上涂上某种东西——

是鲜红的东西,跟他腰上系着的红色丝线一样,我猜测可能是血。

很快,他的面具上已经被涂满了鲜红的血液,然后他转过身,刚好对着我的方向,我看到面具上的血印出一张狰狞的人脸,像是我手里的那枚戒指。

所有的一切,都是对应的。

我不知道张海客让我看什么,难道看一个一千年前某神秘部族的送葬仪式吗?这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还不能确定这些是我根据壁画衍生出的幻觉,还是完全就是我凭空捏造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能想到,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入葬流程,入棺,然后封棺,然后……

起灵。

 

闷油瓶的名字实在太不吉利了,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个我忽然冒了一层冷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里是他的终点。”

张海客的话再次响起,我立即回头向刚才张海客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而与此同时,我听到鼓声骤然变得非常大,震得我手脚发麻,所有的面具下都发出低呼。

看来这的确是最后的仪式了。

我突然开始耳鸣,眼前也开始恍惚,我紧盯着那个流着血的面具,我只能看清它,其它的一切都开始旋转。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又要晕过去,直到那张面具被缓缓地取下来。

那个瞬间,我完全僵住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血液都像被冻住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他妈一定又是一个国际玩笑。

我看到面具下,竟然是闷油瓶的脸。

 

我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想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者是发出了声音,但是无法传递给他。他就像是在一千年前的世界一样,我根本没办法阻止这一切。

闷油瓶腰上的红色丝线全部断开,他丢下面具和手里的箭弓,然后朝我看过来。

他的眼神如往常一样淡然,我绝对认得出这个眼神。

 

“再见。”

 

是闷油瓶的声音,非常清晰。我听到的一刻,脑子完全空白了。

闷油瓶说完,就迈进了乌木棺椁里。

我无法思考,只知道我全部的信心都动摇了。无论是不是幻境,眼前的景象让我感到非常抗拒,还有崩溃。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朝他扑了过去。

那不该是闷油瓶,闷油瓶也不会这样做,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不去阻止。

身体像是忽然失去知觉,也无法控制,我没有碰到他,我被一种力量拦腰制住,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

于是我眼看着闷油瓶走进乌木棺椁,然后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随后我的身后走上来好几个人,他们是之前牵着闷油瓶腰间红线的人,他们走到棺椁旁,抬起棺盖,盖在棺椁上。他们的动作非常快,闷油瓶就这样在我眼前被封进了棺椁里,随后棺椁又缓缓下降,接着琉璃砖又旋转着闭合。

整个过程中,我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那些人的低呼。我被人死死地拦着,我开始大吼,拼命挣扎,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我的理智拒绝接受眼前看到的任何景象,我也根本无法相信。

一定是幻觉,我反复对自己说。

 

“你他妈拿错剧本了吧!”我大骂道。

还“再见”?

我认识的那个不会这么说!

我的声音回荡着,但没人回应。

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我听到另一个声音在我旁边说:“这里是他的终点,这就是张家的目的。”

我一下顿住了,再也无法挣扎,是张海客,他又出现了。或者说,我内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又出现了。

“改造陵墓只是当年的一个目的,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目的,这是连他都不会知道的。”那个声音继续道,“或者说,根本不会让他知道。”

“他是张家最后一个张起灵,是最后一个掌握张家所有秘密的人。张家的秘密,无法继续传承,也不能继续存留。”

“你知道张家为什么一定要守着终极,守着青铜门吗?”

我感到这个声音在渐渐逼近,但他已经不再是张海客。

“那里是张家的源头,也将是张家的终结。就算他能再从青铜门里走出来……”

“滚。”我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吼道,“闭嘴!”

他还在继续,我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是我自己的脸,他的眼神非常冰冷,是我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们因为好奇而进入的荒宅,里边却有六角铜铃。进入陵墓,又是张家介入过的陵墓,你们还遇到了张家的守墓人……”

他说得没错,这些都太蹊跷,但我一开始以为是巧合。

“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知道我自己在怕什么。

“滚开。”我再次说,会结束的,很快就会结束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我强迫自己这样想,然后和他对望,不再吼了,我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样问他,他却不再回答。

时间像是被静止了,我眼前的景象也全部停住。

我知道他能说什么,我一直为此感到不安。

我曾经一直觉得,闷油瓶是一个奇迹,张家是一个特大号的奇迹。但这个词,用在他们的身上,却没有什么好的寓意。

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甚至过去了几百几千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关注的核心是那些谜题,我想知道答案,因为对“奇迹”那层神性的好奇。后来,我身边的人都被卷入其中,我眼看着他们走进一个又一个我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结局。比如我三叔,比如潘子,还有文锦、阿宁、云彩、也包括裘德考,很多很多的人。

我慢慢知道,答案对他们来说,已经在这几百几千年之中,永远失去意义。即使我知道了答案,对他们的命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轮到闷油瓶了吗。

忽然,有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一同炸开。它们在同时说着不同的事,我没法一一分辨。

我非常疲惫,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幻觉,我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只能等它结束,我意识到这不是我可以逃避的。

 

这是我的心魔。

 

王盟那小子,给我当伙计的这些年,没帮我做成几笔买卖,唯独他对我说的这两个字,倒是让我印象非常深。

我第一次见到闷油瓶朝青铜门走去时,就想冲过去拦住他,第二次,他都没给我机会。

这个人永远走在我们所有人的前边,我知道我穷尽一生也许都无法跟他并肩做任何事。对他,和我们之间的联系,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

可我又能做什么。

十年来,我越来越明白,即使你拿出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对方解决问题需要的元素,那么就算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无济于事。

闷油瓶倒是没有反过来害我,但我可能终究也无法帮他真正改变他的命运。这座陵墓中,张家参与的痕迹太明显了,我想到人影被困在这里几十年,还有他对闷油瓶的恨意。他似乎不是碰巧因为拥有麒麟血而被利用,更像是被当作一个实验品。

闷油瓶关于这座墓的记忆恢复得也很蹊跷,而且不同于以往,他想起来的事情,只让我们知道自己正在不断地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这些记忆真的是他自愿回想起来的吗,还是被什么引导而触发,带着其他的目的。

我想到之前真正的张海客说过,张家人虽然有失魂症,但是有些记忆是伴随终生的。那些是在他们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一个完全的认识之前,被强塞进脑中的。这样他们才能被张家掌控,自愿履行张家的使命,成为一个真正的张家人。

我忽然有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猜想,闷油瓶的记忆中,会不会有一些是潜伏着的,需要特别的条件才能触发。而一旦触发,就是要把他引回一个张家人要走的路,比如来到这座墓,做某些事情,然后被永远地留在这里,像是人影一样。

这个想法实在令人胆寒,我意识到,我不能再想了。

这只是一个可能,还没有验证。我再想下去,首先会延长幻境的时间,其次,这种感觉,即使知道是假的,我还是非常不适。

我的眼前又开始浮现很多人的脸,他们的眼神都同样十分冰冷,看着我,像是在等着我陷入绝望。

我闭上眼睛,心说不可能的,老子早就戒了。

你们都只是我自己内心里的担忧搞出来的幻觉。

 

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没有忧虑和向往。没有忧虑,也没有向往的,是石头。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石头,不想再当了。但有忧虑,不代表就无法控制。

我有我的心魔,闷油瓶也有他的心魔。胖子也一样,连老四这次跟我们下来,也是因为他的心魔。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我很确定。

我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特别的声音。

“吴邪!”

有人叫我。




番外:意义

 

安放着青铜棺椁的墓室中,青石板移动的声响戛然而止。

张起灵眼看着吴邪坠入通道之后,立即回身准备防卫身后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朝他扑咬过来的男人双目血红,行动与那粽子十分相似。

他对这座墓有一些记忆,也知道这里埋藏着一个与灵魂有关的秘密。但也不由得有些许惊讶,魂魄之说,似乎不只是千古流传的一个说法而已。

抑或是说,有某种方式可以实现那些古籍中所记载的事。

张起灵没有困惑于这其中的关窍,这并不重要,只需要确定,眼前的人此时是被迫与那个已经被割了头的粽子产生了某种联系,就像那个守墓人一样。

张起灵向一旁侧身翻去,躲开了攻击,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甚至说杀掉那个男人,也不是难事。

但是他不会那样做,何况这个人是吴邪的朋友,还有治愈和恢复的可能,他不会选择这个方法。

张起灵几乎是在翻倒的瞬间,便腾身而起,接着用肘部猛击男人的后颈,男人发出一声低吼,随即便不再有动静。

那种联系,虽然使男人激发出身体的潜能,比如爆发出怪力,但似乎也影响了他的大脑,而这种影响是负面的,使人几乎变得如兽类,空有蛮力,却缺脑子。

张起灵站起身,平复了一下呼吸,他抬头看向仍在空中盘旋的虫军,不禁皱起眉头。

这些虫子有问题,它们现在没有攻击暴露在它们面前的人,刚才却追着吴邪。

两者的区别,仍旧是血。

但这次的关键不在于两人血液不同,却是在于有没有流血。

那些虫子盘桓在空中,很快便又四散开来,不再聚集到一处,因为它们失去了目标。

张起灵思索片刻,从背包中取出一截绷带和一团医用棉球,走到墓室一角。先是从手掌中再次挤出一些血液,滴在棉球上,棉球很快被染红。接着迅速将手掌上的伤口包扎并且离开。

他稍等了片刻,那些飞虫没有任何反应,说明麒麟血仍旧有克制它们的功效。

他看向晕厥的人,这样做有些冒险,但是他需要一个验证。

这次他取了他的血液,他知道放哪里的血最合适,立即用另一团棉球沾了一些,然后也快速将他的伤口包好,确保没有一点受伤的皮肤裸露出来。

张起灵刚站起身,那些虫子也动了起来——它们感知到了血液。

他将棉球朝着一个方向扔去,空中的飞虫再次聚集、旋转,像是一把利刃,猛地扎向在空中下落的棉球。

棉球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的棉絮。

张起灵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一开始的预判错了。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记忆中的某些环节,出现了问题,这绝对不是巧合。

 

张起灵走到胖子所在的石棺,胖子在里边问道:“天真?小哥?什么情况?狗日的老子要憋死了!”

“你先躺好。”张起灵沉声道,“我开棺。”

胖子顿了几秒,道:“什么玩意儿?虫子都死绝了?”

张起灵回头看了看重新散开的飞虫,道:“你身上有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就不会有事。”

胖子似乎是摸了摸,回道:“没有,都是小伤,破点皮。”

张起灵应了一声,对着棺盖的缝隙将黑刀的侧刃送了进去,胖子立即明白他是要如法炮制像是第一次开棺一样,于是也在里边推着棺盖。

虽然不如第一次顺利,但两人力气都不小,还是将棺盖推开。胖子忽地坐起来,向四下看了看,那些虫子果真没有飞来袭击他。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胖子看到晕厥的老四又问,“那小子已经出来了?天真呢?鬼脸呢?”

张起灵走到老四那边,查看他身体的变化,将和吴邪发现通道的事以及人影逃走时发生的情况,简要叙述了一遍,然后道:“我们去找吴邪。”

胖子从石棺里出来,也走到张起灵这里,道:“那虫子呢,让你下药了?怎么都不来咬胖爷。”

张起灵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些虫子,只会被血液吸引,没有流血它们感知不到你的。”

“我操,老子白在里头躲了半天。”胖子又问,“不对啊,之前我跟那哥们,确实感觉身上痒痒,还发红,不是虫子的原因?”

“没有白躲。”张起灵看向四周已经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白雾,“刚才女尸动起来可能会伤到你们,一旦你们身上有一个伤口,就会被虫子攻击。而且这些雾气,才是关键,你们碰到它会起红疹,还可能会中毒,吴邪的血也是因为它突然失效。”

这些是张起灵从刚才的情况和实验中判断出来的,而如果这个推论一旦成立,就立马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问题。

胖子也反应过来,“等等,小哥,照你这么说,这些虫子没那么大的杀伤力,那当年那伙姓张的,怎么死的?”

张起灵摇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也意识到,关于这座墓的记忆,自己不应该再相信。这些仍旧是谜团,但此刻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吴邪。虽然刚刚打开通道,吴邪躲过了虫子,但他此时进入的空间,可能才是陵墓中最危险的地方。

 

张起灵和胖子将老四整个人翻过来,两人查看他的面部,发现他的嘴角流着唾液。但唾液的颜色不对,两人将他的腹部勒住,猛击他的背部,从他的嘴里流出更多的液体混合物,不仅有唾液,还有某些其他的东西。

很快,他干呕了一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渐渐醒转。张起灵查看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

两人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在石棺里的时候,有东西“爬”进了他的嘴里,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看着地下那滩和唾液混合在一起的白色粘稠物,想到了一种可能。

想要验证,必须离开这里。

他走到刚刚通道打开的地方,那里的青石板砖已经闭合,但机关没有再次运转,说明通道还在下面,所以阻隔他们的只是这块石板。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力量终究是不够,但现在胖子和老四只要小心些,就不忌惮那些虫子,他们可以帮忙。

张起灵来到吴邪拉拽过的那条青铜锁链前,胖子也过来与他一起,但他们没有拉动,靠机关本身行不通。

胖子道:“我操,我看还不如直接砸他娘的!”

张起灵点头,他很少选择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可现在时间紧迫,他们选择不多。

老四不明所以,但听着两人的指挥,也尽力配合。三人利用青铜锁链将石棺棺盖吊起,向那块青石板砸去。

轰的一声巨响之后,石板断裂连同棺盖同时向下坠去,地面上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张起灵提起刀便跳了下去。

还喘着粗气没缓过力气来的老四道:“我的妈,张哥真是铁打的,太拼了。”

“他急着呢。”胖子抹了把汗,“娘的,这俩人真不让胖爷我省心,我得跟着,你在这儿凉快吧。”说完便也跳了下去。

老四回头看了看被砍掉了脑袋的女粽子,感受着墓室中的阴森寂静,念了句阿弥陀佛也扎了下去。

 

张起灵从河里出来,便见到了河岸边奄奄一息的人影,却没有吴邪。

张起灵看着人影,拳头攥得很紧。

那人见到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惊诧,接着与他对视一会儿,竟转头看向吴邪离开的方向,主动开口:“那边。”

胖子和老四也赶来,胖子对张起灵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要我说,小哥你可得想好。”

张起灵没有回应,却是对人影道:“你在这里别动,也许会有人带你出去。”

“你说啥?”胖子奇道,“敢情咱们找到天真你还想回来救他?你也太实在了。”

张起灵没有再说什么,按照人影指引的方向走去。

胖子蹲下来看着人影,道:“我兄弟心眼好,他哥哥我可不一样,要是让我知道你骗了我们,咱们有的账就得好好算算。”

人影闭上眼睛,不理会胖子的威胁。

 

三人接下来的路线与吴邪之前的完全一致,也进入了死循环。不过张起灵在第一次路过吴邪发现尸身的地方时,便发现了蹊跷,他将手电向河流中照去,没走几步便发现一条很大的鲶鱼尸体,鲶鱼的背上扎着一把白色的钢刀,他一眼认出那是吴邪的刀。刀卡在岸边的岩缝中,鲶鱼尸体才没有顺流漂走。

这种鲶鱼无法离开水,最多可以跳跃出水面袭击岸边的猎物,再将猎物拖回水中,吴邪的刀扎在鱼背上,他立即确定,吴邪是在水中与它周旋过。

张起灵看着奔流的地下河水,走到鲶鱼尸身旁,拔出吴邪的刀。他相信吴邪即使一个人,也一定可以发现岸边这条路的问题,他会想到进入河中通过水流来分辨。但吴邪的情况恐怕不妙,连刀都没法带走。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两人说:“我要下去找一下,你们在这里等我。”

胖子忽然伸手拦在他身前。

张起灵眉头一皱,他很少像此刻这样有明显的焦虑。

胖子与他对视,却是一笑,道:“我知道你着急,着急也不能自己单干。”说着从张起灵手中拿过白狗腿,“这个先借来用用,老子倒是要看看,这河里头有什么鬼怪,我们天真被哪个鲶鱼精给迷走了。”

张起灵没有拒绝,甚至也没有阻拦坚持要跟着的老四。

 

过去的百年里,他进入过无数的古墓,每一次都有他自己的目的。与他一起的人不是朋友,甚至也很难算得上伙伴,他们为着不同的目标,追逐着不同的利益。他会尽量避开所有人,单独并且迅速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种习惯的形成,背后是张家使命的驱使,以及因此他注定要承受的孤独。

没有人可以与他共享任何情感,他不曾拥有朋友、爱人,甚至是他自己。

但是现在,或者说从十年前开始,他知道一切不一样了。

有人让他感受到了母亲留给他的心,成为了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而他也终于发现,意义这个词,从此对他便有了意义。

 

他们进入逆向水流,激流翻卷着将他们从地下瀑布冲出,他们丢失了一个手电,但睁开眼却发现面前是一个映着赤热火光的地下世界。

张起灵感到脑中相似的记忆再次涌现,他冲向那片火光,一眼便看到了在琉璃砖台中央的吴邪。

吴邪的姿势显然是不正常的,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

这个空间也非常诡异,但他来不及仔细看。他发现吴邪正要抬脚跳下陵墓中最重要的棺椁,便立即冲了过去。

吴邪应该是进入了幻境,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停地大声吼着他的名字。

听到的那一刻,张起灵感到胸中那个跳动愈发激烈的器官,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

他和胖子将吴邪拉住,想要将他从幻觉中唤醒。但吴邪挣扎得厉害,似乎正经受着无比痛苦的事。

张起灵从不惧怕痛苦,万千苦难,皆穿身而过。然而这次,吴邪颤抖的身体,忽高忽低的喊声,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些痛苦全部加之于心的煎熬。

他将吴邪抱紧,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过了很久,才感觉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他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

 

胖子长叹:“谢天谢地。”

那一刻,他想说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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