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雪域幻境》(修订版)番外(三)(四)

番外三:将功补过

 

苏万刚一到约定地点,就见黎簇背对着他蹲在一块石头上,无比落寞孤独的背影,还伸手挠了挠头,好像一只后悔出生的悟空,正在慨叹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苏万憋住笑,走到黎簇的背后,吟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鸭梨……”

这是一个别致的江南小院,再赶上是日落时分,意境还是很相符的。

曲中的瘦鸭梨转过头来,仍旧满脸惆怅:“断肠人,在吴家。”

苏万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问道:“没见过……你这熊样……发生了什么?哈哈……”

黎簇抹了一把脸,从石头上蹦下来,好似终于见到了五百年后的三藏,看着苏万,语气几乎是可怜巴巴地道:“哥们,借点钱。”

苏万一愣,心说不至于吧,黎簇没钱能愁成这样?便道:“钱?你缺钱?你不是刚认了俩干爹,找他们啊。”

黎簇一听“干爹”两个字,脸色当即大变,道:“别提了,我惹祸了。”

苏万一愣,黎簇平时就倔得厉害,在学校里干了坏事乖乖束手就擒就不错了,基本很少真诚地承认错误,便好奇起来:“咋啦,你惹了什么祸,要清理门户?”

黎簇摇摇头,道:“清理门户估计是肯定的了,但是肯定不是净身出户。”

“哦?”苏万笑道,“这么说还给了你一点抚养费?不错啊。”

黎簇痛苦地抱住头,闷声道:“不、是、啊!不是给我钱,我现在欠了他们一大笔!是负债出户!”

“到底怎么回事啊?”苏万发现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具有吸引力的故事了,虽然这么对哥们是不好的。

“事情是这样的……”黎簇叹口气,道:“这几天我都住在老大家,这对闪瞎人的死基佬……啊,不对,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对我也算挺照顾的。我还想着怎么好好表现报答一下,结果今天早上就出事了。”

黎簇说完又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似乎有什么痛苦不堪的记忆突然涌现。苏万继续憋笑,挤了挤黎簇,也坐了下来,问:“什么事?”

黎簇望着天,道:“早上我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看到老大家客厅的一个架子上有一个造型挺别致的瓶子,就好奇拿起来看看。”

苏万吞了吞口水,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道:“然后呢……”

黎簇看着自己的双手,道:“然后我正看得专心,突然听到老大卧室里传来一声叫喊,我就手一抖……”

“碎了。”苏万道破关键,也叹口气,“你就是手贱。”

黎簇点点头,转而又望向天空,悠悠地说:“老大说,那个瓶子,他花了八十万收的。”

“啥!”苏万惊道,“不是个普通的花瓶?”

黎簇看着苏万,沉痛地摇摇头,道:“我起初也不信,以为他逗我,他平时就以这个为乐。我就偷偷拍了碎片发给了解老板,问他知不知道老大家这个瓶子,或者能不能大概给估个价。”

“解老板怎么说?”

“解老板说,八十万,老大买完是托解家伙计送过去的,他很清楚。”黎簇道,“他还说这是那批里最便宜的,我的手要是稍微再一哆嗦碰了它旁边的那个,下辈子都得留在老大家当苦工了。”

苏万终于严肃了点,道:“我看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首先老大把那么金贵的瓶子那么随意地摆在那儿就是他自己不注意,其次如果不是你被他的一声叫喊吓到了,也不会手抖。再说凭你们现在的关系,他怎么能这么计较呢,我要去上书,为你陈情喊冤!”

“还是你理解我!”黎簇顿时一阵感动,可接着又叹口气,“你也知道的,老大有了现在这个闷油瓶,别的瓶子就都不放在眼里了。他爱炫富是他的事,但是毕竟是我打碎的,我又没钱赔,估计还是得在他家做苦工了。”

苏万想了想,突然计上心来,眼珠一转,拍了拍黎簇的肩膀,道:“未必未必,我有一个主意,保准能哄好他,让他不再记着这事。”

黎簇立刻转向苏万:“什么主意?”

苏万笑着道:“放心,我肯定帮你,不过你要先去做一件事,做成了,后续的工作就交给我。刚好今天老大让我到他铺子那把他从西藏带回来的一些资料给他送过去,我就把东西一块儿给他,他一开心保准不计前嫌。”

“哦?”黎簇激动地道,“愿闻其详!”

苏万接着把一个并不困难但是预计效果良好的计划详细地说给了黎簇,黎簇表示:“妙,很妙,妙极了。”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情况。


黎簇一边勤劳地擦桌子洗碗,一边瞄向坐在沙发上望天花板的张起灵。

如何成功地偷拍到一张张起灵的正面免冠照片,正是此时盘桓在黎簇脑海里的唯一想法。

黎簇擦了擦手,把碗摆好,手伸向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点开相机的应用程序。他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因为五分钟之后,吴邪就要回来了。

苏万特别提示,千万不能让吴邪知道,那样就失去了惊喜感,失去了惊喜感,效果就折损了一半,估计还要赔四十万。其实这个好说,关键是不让吴邪知道,就变相要求了不能让张起灵知道,这俩人什么事不通气。而瞒着吴邪容易,想瞒着张起灵的耳目偷拍他,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黎簇琢磨了一下,准备给张起灵端盘水果,然后借着水果盘的掩护,偷拍一张。

说干就干,黎簇快速洗好了一盘子鸭梨,然后端着盘子,一只手拿着手机,假装是没地方就握在手里了,然后大拇指悄悄地挪到了快门键上。

“张小哥,吃点水果吧。”黎簇狗腿地笑道,见张起灵看向了自己,便向他步步逼近。

黎簇盯着相框里不断摇晃的画面,对焦再对焦,靠近再靠近,终于有了一个很好的角度,黎簇兴奋地按下快门,相机凝固了张起灵一张大头照。

黎簇迅速地放下盘子,兴奋地跑到洗手间,然后点开了相册。

结果——妈的该死二手山寨手机反应迟延怎么变成了一张仰拍!

黎簇长叹一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吴邪在接近的脚步声。

这下完了,黎簇心说,除非现在跑过去跟张起灵坦白,求他让自己拍一张,否则真的没有时机了。但是这样张起灵一定会告诉吴邪的,惊喜感没了,四十万啊,这个奇异的逻辑此时在黎簇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据说鸭梨急了也可以灵光乍现,黎簇突然就急中生智。他想到了张起灵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貌似会分一分神,那就是有吴邪在的时候。

虽然黎簇很不想承认,但是每次吴邪虽然是说着一些很不着调的事情,张起灵也常常看着他像是很仔细地在听。妈的这都不是真爱他黎簇就不是直的!

黎簇无视掉又一个奇怪的逻辑,决定捕捉吴邪进门时张起灵看向他的那个瞬间。

黎簇推开洗手间的门,恰巧听到大门的锁里传来钥匙插进去转动的声响,再一看张起灵,果然收回了望天花板的视线,投向了门口。

好家伙,黎簇这回干脆放心大胆地举起了手机,这个角度不会被门口的吴邪看到,而且拍张起灵还是很合适的。耳边也传来开门声,接着门开又关闭,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黎簇终于完成了任务,迅速地收回手机,窜到门口跟吴邪打招呼,还殷勤地接下吴邪手里的东西。

吴邪脱了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不用这么勤快,我们的劳工协议是以时间为计算单位的,并不是热情指数。”

黎簇嘿嘿一笑,道:“我是真诚悔过,老大你不用放在心上。”心里却说老子忍这一时,等你开口不计较这笔帐了再恢复本色。

吴邪“哦——”了一声,拍了拍黎簇的肩,道:“行啊,小子,现在很懂事了吗。”

黎簇笑道:“都是老大教导有方,你和张小哥先聊着,我出去倒个垃圾很快回来。”

吴邪点点头,黎簇就跟兔子似地飞奔到楼下咖啡店里苏万在的桌。


“怎么样,拍到了?”苏万问道。

黎簇累得气喘吁吁,抹了把汗,便从兜里掏出手机,再次点开相册,然后再次一惊。

不过这次倒不是没拍到,或者角度不对,反而是太对了,张起灵的眼神分明是看向镜头的,而且还带着一股子无意间泄露的杀气……

黎簇看着照片僵了几秒,心想果然还是瞒不住张起灵的,这个人警觉性太高了,不过他不介意就对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跟吴邪说,惊喜感啊,四十万啊!

苏万伸手在黎簇眼前晃了晃,抢过手机,看了一眼,道:“我靠!这张真的合适吗!”

黎簇抓抓头,道:“没别的了,将就一下吧,你的创意这么好,我相信老大不会介意这个细节的。”

苏万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又深吸一口气,双眉紧皱,两眼放光,活动活动手指,然后点开手边电脑桌面上的Photoshop,悠悠地道:“你发给我,我来好好研究一下……”

 

晚饭后吴邪和张起灵坐回到书房,吴邪便把刚刚苏万送来的袋子递到张起灵面前,那是他从西藏带回来的一些,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张起灵打开,便看到那些纸张已经发黄的笔记,记述着他曾经在雪域高原上的一些经历的笔记。

笔记中还有一个防水袋,吴邪拿起它道:“这个你可能没印象,他塞在你的石像身上披着的冲锋衣的口袋里,这里写着……”

说到这吴邪忽然一愣,因为手里的防水袋打开来,里边不仅仅有那张他曾经看过的字条,还有一个奇怪的贺卡大小的证书。

吴邪可以肯定之前这个防水袋里,除了那张字条没有任何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他在墨脱亲手打包带回来的,如果莫名其妙地多了什么,那么只有可能是还曾过手了这袋东西的苏万放的。

想到这儿吴邪就笑了笑,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名堂,便把那证书翻到了正面,入眼赫然有三个大字,其中两个格外醒目。

张起灵见吴邪一脸僵住的表情,便接过来看,神色也是一滞。

半晌,吴邪咳了一声,道:“P得还不错,不过我这照片怎么好像是我毕业证上的,你的还一脸杀气。”

张起灵又看了一会,道:“照片我知道,原来是为了做这个。”

“你还挺欣赏?”吴邪啪地扣上东西,“肯定是苏万那小子干的。”

话音刚落,便听手机一震,吴邪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苏万的短信:

老大,想必你已经看到了鸭梨和我的一点小心意,不知道是否满意,如果满意,那个花瓶的事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鸭梨吧,他现在正在忐忑地等你的回信。——手工达人苏万(还有什么需要请联系我)。

吴邪哼笑一声,便要拨过去,张起灵却突然把手机从吴邪手里抽出来,又将桌子上的笔记等都塞回袋子里,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好兴致,道:“这些你放起来。”说着竟轻笑了一声,拿起苏万的“大制作”,又道,“这个就留着吧。”

吴邪脸一红,又把手机抢回来,道:“没这东西大爷就不给你名分了吗?张族长你也太好哄了。再说你们都以为我会真那么在意一个碎罐子吗,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还不至于为了它跟家里人翻脸。”

“好哄”的张族长搂过更好哄的吴老板,吴老板坚持不能轻易妥协:“你要真喜欢也行,但是细节得返工,我看那个凤冠更适合你……”


【小剧场】

 

第N次看向手机的黎簇忐忑中终于看到新消息提示,还是微信,吴邪发来的:

早上的事既往不咎也行,但是结婚证上的应该是合照你们不知道吗?照片差评,从我发的里边重选一张重做。

黎簇接着向下翻去,一串都是吴邪和张起灵的合照,而且看衣着和背景就知道全都是吴邪刚拉着张起灵的自拍,笑得一脸得意。黎簇点了一张放大来看,好吧,张起灵还那么配合地也笑了。

苏万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黎簇把手机递给苏万,道:“脸皮比我想得厚多了,你看他发来的照片。”

苏万连声“哦哦哦”很兴奋地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了起来,笑道:“我发现老大其实很上镜啊,好帅!”

黎簇瞥了苏万一眼,心里虽然放下了块石头,还是很惋惜,连张起灵也这么惯着蛇精病。

“卧槽!”苏万突然大叫一声,“瞎了瞎了!”

黎簇被苏万吓一跳,道:“干什么,帅瞎你了?”

苏万捂着眼把手机递回给黎簇,道:“你看最后一张!啊不对,千万别看!赶紧销毁!”

黎簇奇了怪了,自拍有什么可看,难道灵异了?便直接滑到最下面一张。

这回不是俩人的自拍,却是一个人裸露的整片胸膛,上面有一个麒麟纹身,一看就是张起灵的。

黎簇撇撇嘴:“这怎么了,是张小哥的纹身,他跟蛇搏斗后包扎肩膀的时候我见过的。”

苏万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要光看纹身吗!”

经苏万提示后,黎簇才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按在张起灵肩头的一只手,还有张起灵腰后的一团光,那是天花板上的灯。“卧槽!”脑补一下这张照片的拍摄姿势,黎簇立马收了手机表示今晚一定不要回吴邪那儿住了。

 

此时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拿起手机想看看小鬼们有什么反应的吴老板,也一眼看到了自己发出去的最后一张照片,愣了一下。

啧,手滑多发了一张,没关系吧,男人的上半身而已。

再一看,又有点不满意,这张没拍全,自己的手还挡住了肩头的图案。

接着正琢磨着重新偷拍一张的吴老板,听到身后有声响,便放下手机。转过头,眼前又是麒麟纹身。

而这只麒麟,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眼前,高清,还没有码。



番外四:从此之后

 

最近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抽出空系统地记录之前的事。

这个习惯说起来也已经保持了很多年。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记住一些容易被忘记的细枝末节,后来我发现把那些复杂的迷局和离奇的故事记录下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特别的消遣方式。尤其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终结了,再拿笔写这些东西,已经不再觉得沉重和头疼。

从长白山上回来已经一年多了,我们一行人下山修整好了之后,便都各回各家,主要是北京和杭州两地。而后我花了一些时间打理生意上的事,等一切都平稳运行起来,我还和闷油瓶、胖子等人又去了一些有趣的地方。

说回我的记录,前几天我先是把雪山上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写了下来,我竟然还清晰地记着。也有一些稍稍模糊的地方,闷油瓶可以帮我想一想。但是这人的思维很特别,我写东西像是讲故事,他讲故事倒像是写报告,毫无趣味性。

接着记录的是这一年多来的事,最后这里还有关于几个人的一些琐事可以交代一下。

 

几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了张海客的电话,说要约我见一面。我问过了才知道他是特意来杭州给我送一样东西的,我细打听是什么他却不说。其实我也大致猜得到,见了面便发现果真是那只被他掉了包的鬼玉玺。

我不知道张海客最后是怎么跟张家人解释的,还是根本没有把实情说出来。这个秘密知道的人除了我俩就只有闷油瓶和胖子了,想来我们也会愿意为他保密。

张家人到底仍是行事诡秘,我又问起他们的近况,张海客的脸上就变成了跟我自己很像的一种表情,经常被黎簇那小子形容为“欠揍的样儿”。

我倒不担心,他们也轮不到我操心,毕竟这一支张家人,已经有了很稳固的独立体系,生活发展得也很好。没有了终极,没有了张家祖上传下来的秘密,他们还是可以在香港过着很逍遥的生活。就算全体打算避世隐居,估计也会成就一个长寿村的美名。

只是我把张海客看作是闷油瓶少得可怜的,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亲人,还是很客气热情地招待了他。他走的时候还跟我称兄道弟,说以后还想来玩。也邀请我和闷油瓶去香港那边,他用的字是“回”。

送走了张海客我问闷油瓶这个娘家想不想“回”,闷油瓶不置可否。只看了看天,很阴,要下雨,然后对我说“回家”。他每次提到我都觉得很耐听。

鬼玺我倒是留下了,不是要留作纪念,而是想还一个人情。

 

小花回到解家,果真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之前因为他假死的消息而浮出水面的那些势力,瞬时就慌了阵脚。但解当家毕竟是解当家,手脚都很利落。况且他这边还有秀秀所在的霍家,和我这边吴家的支撑,相互照应。虽然情势仍不如从前,但一年过去已经渐渐恢复了起色。

我把鬼玺给小花送去的时候,小花还是有些惊讶。我解释了一番,这鬼玺本来就该是他的或者是霍家老太太的,是我们三个抢的。虽然闷油瓶曾经“霸占”了很长时间,但也不能算是他的。张海客跟我说是物归原主,我想了想,这个主还是小花合适。

最开始小花也是喜欢这东西的,当然我没说我和闷油瓶,还有胖子,都不想再见它了,而交给小花我也可以放心。

但小花没要,或者说没收到解家名下,意思算替我保管,我哪天想要,就找他提。还疑心我是相中了他家别的什么宝贝打算来换,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在他那留下了这么个不好的名声。

后来才清楚,据小花说,上次我帮他盘库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盯着他库房里一把和黑金古刀很像的刀。捶胸顿足的解老板大叹人心叵测,说我名义上帮人忙实际是惦记人家东西,以后再也不找我帮忙了。

我心说也别辜负了解老板的“美意”,就真张嘴求了那把刀。闷油瓶本来的那把在冥宫里沾了蛇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化学反应,竟然擦不掉。他怕我受蛇血的影响,干脆把刀锁进了仓库,手上就没了称心的。

好人做到底的小花还找工匠帮我精心造了一副刀鞘,刀加刀鞘合起来比黑金古刀沉多了。小花调侃我说是不惜血本就为博闷油瓶一笑,但可惜这刀好看不好用。我乐呵地接了,心说就是不想让丫用呢,老实在家呆着得了。

 

还有一个我也想找人看着在家里养老的,就是我那黑瞎子师父。

瞎子的腿伤是在北京住院治疗的,我一度担心那条腿难保,已经做好了给他养老送终的准备。后来我派人问过,结果说是不到三个月就好了。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苏万送了他一副新的墨镜。

他的老窝在哪儿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北京某个胡同里有家眼镜店,不过后来很长的日子里,他还真的就在那眼镜店里。苏万去找过他几次,他兴致都很好,偶尔拉一拉他那个被他当成二胡用的琴。

这个人也是轮不到我操心的,何况现在在他身边“尽孝”的还有苏万那小子。

苏万和黎簇,这俩小鬼给过我不少惊喜。(当然那张结婚证就另当别论了。)

尤其是黎簇,这小子自个儿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决定跟我回了杭州,我给他安排到手下一个比较得力的伙计那,先学点东西。他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但是有股倔劲儿,看人看事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不过不好的就是,还是喜欢跟我对着干,我说什么,他非得先反驳几句。通常这个时候,我就会故意把闷油瓶搬出来,他想了想就作罢。而如果闷油瓶对一些问题直接表态,他就很赞同。

闷油瓶有时候也会跟他说几句,能听出来有鼓励的意味,那小子眼睛当场就亮了。这俩人俨然一种父慈子孝的景象,常把我晾在一边,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胖子还是老样子。

这种描述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令人欣慰的话。

胖子回了北京,他的老地盘。电话经常打,人也见过几次。胖子还是一点没变,我估计等我再老一些,胖子看着就比我年轻了。

我希望胖子老了,又不希望他真的老了,然而我这种矛盾的心理在胖子看来都是个屁。

他就是那个爷,是我们所有人里的智者。

关于胖子倒没太多可说,丫还在潘家园那鼓捣他的铺子,总有大生意做。想起丫我都忙着乐,也忙着谢谢老天爷。

 

最后要说的就是闷油瓶了。

用胖子的话说就是,我俩终于修成正果。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劲,但确实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总之,闷油瓶跟我回到杭州,回到我老爹老妈亲自来帮我收拾好的住处的时候,比我还轻车熟路。的确像是回了自己家,脱了衣服就去洗了个澡,洗完就往我的床上一躺。等我也洗好了,推开门看到他露在被子外边的黑头发和下面那张白净的脸,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嘿,修成正果了。”

可惜当时丫已经睡着了,我也困得要死,爬上去很快也睡着了。半夜里我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闷油瓶好像也动了动,接着我腰上就多了条胳膊。我回手捏了捏,知道他在,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从第二天睁开眼睛开始,我俩就进入一种状态,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老夫老妻。

其实自始至终我俩谁也没说过我要跟你好,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过到一块儿了。而对于我和闷油瓶的关系,我没刻意瞒着,也没四处宣告。

生意上来往的人,还有盘口老老少少的伙计,他们怎么想,我倒不介意。让我很庆幸的是家里人的态度。

大概是之前的日子太凶险,我老爹老妈唯一盼着的就是我这个儿子能平平安安,这就够了。所以当我领着闷油瓶回家过各种节,包括除夕夜的时候,他们二老也没表现出啥疑惑或者排斥。

不可能是没看出来,接受得我都嫌快。

我估计是我二叔给做过工作了,二叔虽然表面上对我俩的事冷着一张脸,但在我爸妈面前还是帮着我的。

而不得不说,闷油瓶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很好。这个人演技一流,我差点忘记。以至于他跟我老爹下棋,帮我老妈洗菜的时候,我都想把人揪过来看一看,是不是本人。

日常生活上,闷油瓶很好养活,吃啥穿啥都不挑。也没啥兴趣爱好,但陪我做些什么却都有模有样。他这个人学习能力很强,后来跟胖子小花我们几个打麻将,都很少输。夏天放家里能给我省蚊香,晚上搂着也不热,凉席也省了。冬天早上我有时候不愿意早起,他出门跑步回来总给我带热腾腾的早饭,日子就这么过着。

 

我还把之前的铺子又开了起来,打发打发时间,而比起十几年前的打发,又是不一样的。

闷油瓶时常帮我打理铺子里收的东西,他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在这方面是专家水准。我有些好奇张家对他们从小进行训练的内容,似乎除了格斗技能,在古文物鉴定方面也是有过专门的培训的。毕竟张家人也是一直和明器打交道,虽然目的不在盗,但分辨真伪也有重要的意义。

我又想到,张家出本这方面的教材,肯定能卖到脱销。

但关于他的这些知识在脑子里是怎么保存的,我又有些疑惑。他失忆过不止一次,每次清醒过来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得想一段时间,但是这部分知识似乎从来没有从他的脑子里清除去过。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些记忆是从小就跟随他的。在他的脑子还没有开始积极主动感知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的时候,很多必须要记住的东西就已经被塞了进来,想忘也忘不掉。而他后来探遍大江南北的各种古墓,经验这种东西,说不定和记忆、和思考是没关系的,大多数时候是一种条件反射。

不过因为出手东西,我跟闷油瓶也有过“争执”,但肯定不是那种能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的。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压着情绪,脸上都难以看出来,更别说让他张嘴跟别人辩论。他会用一些其他的方式,但总能转移我的注意力,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效果很好。

过程想起来很有趣,是关于闷油瓶的琐事里很值得一记的地方。

 

有一次我收了一把黄花梨木椅,叫闷油瓶来帮我看。闷油瓶看了不到五分钟,就得出了结论。据他说,这是明代的,还是海南黄花梨,价值连城。明清两代的文人士大夫似乎钟爱这种,我以前也接触过一些。

我一拍大腿,就已经想好了要把价再抬点,有人向我表示过想收了。

可闷油瓶听我说想出手,倒是眉头一皱,说可以再等等。他很少过问我手底下走的东西,这么在意还是头一次,我不禁有些好奇。

问过了闷油瓶才说眼下这把,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估计都是罕有了,草率地就出手,日后肯定后悔。

我是相信闷油瓶的眼光的,而对于他这次的过问,我猜是因为他觉得我把他叫出来问,是很有诚意地想要咨询,所以也格外耐心又诚意地给我个答复。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但那时却有另一个更有意思的发现。

在生意上我的确也练就得很精明,现在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不过不像从前那么算计权衡,也不是掉以轻心,而是现下的日子对于我来说,生意总不是最主要的。所以闷油瓶此时表现出来的那种认真,才让我比较有兴趣,又让我有点想笑。

我端详着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在帮我想这笔生意怎么做才好。这让我很惊讶,又有点抑制不住地开始想,他这是不是总算有了是我吴家人的自觉,知道多替我分分忧。

一直以来,基本都是我安排他照做,好养得很。他不提什么要求,我也就没机会否决他看他吃瘪。我这种人就是这么恶劣,把这也当成了乐趣。所以有了机会,我就故意违背他,坚持要卖,而且还说对方是老熟人,要便宜卖。

闷油瓶又看了我一会,大概也是看出了我意不在这笔生意到底做不做上,分明就是想跟他抬扛,可还是难得开口说了好几个长句子劝了我一下。但我还是坚持,我想看看闷油瓶是会妥协,还是继续劝我,还是干脆又不管了,回老藤椅上躺着晒他的太阳。

然而闷油瓶总是会出乎我的意料,他见我还是固执己见,而且估计我脸上也是要挑事的样儿,接着就做了一件让我有些哭笑不得的事。

闷油瓶这个人其实不枯燥无聊的,以前他没什么多余的话,多余的表情,大多是因为他心里装着那些沉重的使命,眼睛里只能看到一个个必须要达到的目标。但现在安稳下来之后,我发现他偶尔也会表现出对于一些事物的兴趣。说一些表示感受的话,做一些放在以前绝对是“多余”的事。

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个惊喜的发现,我觉得我必须言传身教,正面引导,好把他带回普通人的正轨。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人有时候“任性”起来,我还真招架不住。

比如当时的情形,闷油瓶见我故意跟他对着干,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那把黄花梨木椅上。往椅背上一靠,双臂在胸前一插,抬眼看我,脸上表情很严肃,大有你卖了它就也把我卖了的架势。

我先是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简直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然后我拍着桌子笑了好一会儿,当即就决定必须要讲给胖子听。

可等我笑够了再看他,闷油瓶的眼睛里又恢复了那种淡然。

这把椅子就放在我铺子里头桌子前,闷油瓶干脆拿起了桌上的拓本翻了起来,似乎不想再理我。

我看着他端坐在那里好笑,突然想跟他继续闹,看他还能有什么新鲜的反应。

我戳了戳他,提议说我如果能把他从这椅子上弄下来,他就得同意我卖了它。其实当时我已经决定不出手了,闷油瓶难得开口,我肯定得给面子。

闷油瓶合上拓本,抬眼看了看我,他倒老实,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我心里已经算计好了,就算武力不行,还是可以智取,智取不行还可以耍赖。我就不信他不吃饭不上厕所不睡觉,能在这椅子上一直跟我耗着。

想着我就一乐,然而好像把我自己暴露了,闷油瓶开口淡淡地加了一句话。说只给我半小时,说完还一笑,看起来是胸有成竹。

真不知道这人跟谁学的,现在怎么这么会算计。

我沉了一口气,决定先上武力。

接着我俩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桥段一样,你来我往很是激烈。

然而跟我预料的一样,闷油瓶确实是武力压制不住的。我一直站着,他坐着,我很有优势。但我每一次去掀他,都被他从各种角度捉到手腕,整个人就被拉得趴过去。我曾跟他过招,想练我那引以为傲的必杀技给他炫一下,最后还是被拖到里屋改成腰力训练了。

闷油瓶的身手真不是盖的,看他打架都是享受,他能预测对方的动作,同时又不会让对方预测自己的动作。出手和防御动作都一气呵成,毫无破绽,又会充分利用对方的劣势。比如我站着重心比较高,他就总是攻击我下盘。我还不敢抬脚踹,这木椅可有岁数了,被我一脚踹坏了,我俩就都得傻,想想都肉疼。

不过其实这么一闹起来,我俩就都不关注这老木椅了,也彼此心知肚明,纯是玩乐。

虽然我知道闷油瓶有谱,我怎么手脚齐上他都会帮我防着避免真弄坏椅子,我大可以折腾上半个小时。但当丫连掐屁股这种下三滥的招都使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决定不要继续使用武力了。

闷油瓶这人别看平时一副清心寡淡的样,有时候也挺流氓。我是后来才知道在冥宫中了张海客的幻境那次,醒过来是因为他咬了我的舌头,不是我自己咬的。我当时质问他是不是故意耍流氓,丫还死不承认,竟然说是我主动搂的他。

放弃武力之后,我退到了不会被他伸手抓到的安全范围。闷油瓶被我攻击了一会儿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这让我的自信心很受打击。接着看我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儿,闷油瓶又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看我还敢不敢。

不是不敢,老子是在思考如何智取。可惜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

闷油瓶是个聪明人,各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别人在他面前耍的什么心机,什么小把戏,通常他都是一眼就看穿了。不说穿的话就是没必要,因为这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所以我估摸着我这时候倒地下假装被他按坏了,哪哪都疼,他肯定连眼皮都不会跳一下。

智取不行,那就只能耍赖了。

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冲他骂“他妈的老子不玩了”。闷油瓶不为所动,还是看着我。

我心说你不是喜欢坐着吗,那就别起来了,想着我直接背对着他一屁股坐到了他腿上。这种事虽然很荒唐幼稚,但是也不失为一种乐子。

我不敢很实诚地去坐,怕把椅子压坏,毕竟是俩成年男人的体重。所以就手肘支着桌子,脚撑着地,虚虚地坐着。结果没坚持半分钟,这种有些像扎马步的姿势就把我的腿都累酸了,我这就叫自讨苦吃。

闷油瓶却十分淡定,虽然我这样很赖皮,但是他早就有免疫了,所以照旧老实地给我当板凳。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提醒我还有十分钟。

这人什么时候也有如此好胜的心理,我是不得而知了,但总归是发现,我对他是真没辙。

我还时常能想起来之前经历的事。从我的计划铺展开来,到最后完成,每一次我感到会有变数的地方,都是因为闷油瓶。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闷油瓶又死赖到我这儿了,看起来是赶也赶不走了。

想到我就乐了一声,往后一靠,也不撑着,直接坐下去了。

别说,这老木椅是真行,就我俩都这么坐上边,它还是扛住了。也拜它所赐,我俩就开始耗那最后的几分钟。

想想当时的造型实在是不雅观,但那个时间了铺子根本不会有人,门前来往的人也少,更不会有人往里看。更何况我是正对着门,已经把闷油瓶整个遮住了,就算被人看到,估计也只会觉得是我的椅子是太高了。

闷油瓶的身子很软和,这大腿坐着也是,我都不想起来了,就也拿起之前正整理的拓本看。

我的铺子每天那个时候都是光线最柔和的时候,太阳斜着,光不刺眼,照得人很舒服。我俩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闷油瓶还把手伸过来搂我的腰,接着肩上一沉,随后我脖子那就有一阵阵均匀规律的热气。

我心里也热乎起来,更不想卖掉这老木椅。

 

又这么坐了一会,我看着约莫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心存侥幸地假装认输,想骗他起来。可闷油瓶懒洋洋地在我肩上蹭了蹭,不肯入套。

我叹口气,想着就要自己先站起来,结果闷油瓶的手臂箍得紧,我挣了半天,他就像故意跟我较劲似的,怎么也不撒开我。

我心下好笑,就继续憋着劲想摆脱他的挟制,可没想到又蹭了一会,闷油瓶忽然轻哼了一声,那鼻音有点性感啊。

我突然意识到屁股底下坐着的地方有些不对劲,当场就老实了。

脖子上的热气停了一下,接着闷油瓶就笑了一声。

我大力掰开他的手臂,站起来就想跑,可立马又被他拦腰逮了回去。

那次争执,就以闷油瓶完胜告终。

 

现在铺子里又是那样的光感,也意味着到了我该停笔打烊的时候了。

多年前,我曾在这个铺子里,收到三叔的那条短信,开启了我经历的所有迷局。现下我终于从中走出来,我没能赢得什么,但“龙脊背”此刻就在我边上。

我看了一眼时间,该带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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