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雪域幻境》(修订版)第十章~第十一章(原巴乃篇)

第十章 旧地重游

 

时间倒退回一年前的某天。

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但对于吴邪来说,一段那种蛇的费洛蒙带来的幻境,却将一切都改变了。也是因此,才有了吴邪后来的改变和计划的完整。

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小变电站,吴邪每次来都会将这里锁好,因为他将要进行的事情,不仅不能被打扰,甚至不能被人知晓。

陪伴他的只有一把从宜家搬回来的躺椅,一箱子碳酸饮料,和一个装有某种液体的滴管。

接下来将是漫长的时空穿梭旅行,他将会见到一些人,经历他们的故事。

听起来似乎很浪漫,但事实并非如此。

吴邪拿起细小的液体滴管,准备滴入自己的鼻腔。里面的东西是新提取出来的,来源于一种蛇。通过提取这种蛇头部红黑色鳞片下器官中存储的费洛蒙,吴邪得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谜题答案,至少是极其重要的核心部分。随着读取的频率变高,获得信息的累积,越来越多的关键点被吴邪筛选出来。可当吴邪将这些看似通向解密之门的钥匙连在一起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和一个残忍的真相。

液体滴入鼻腔,最开始是灼烧鼻粘膜的痛感,他开始流鼻血,接着麻木从鼻子内部开始顺着整张脸爬行,爬到他的大脑里,脖子开始被麻痹,然后身体的感觉消失,大脑里开始出现各种景象。

吴邪仍在这样做,因为他不能停下。

在最初的时间里,大脑中的景象并不连贯,也并不清晰,听觉触觉也发挥不了作用,那是一种类似于灵魂出窍的状态,费洛蒙将吴邪彻底带入到一条蛇的意识。

四周的景象渐渐清晰,但仍不明亮,吴邪意识到此时他正处于一片幽暗之中,可能是一段隧道或者干脆是那种蛇聚集的巢穴。

渐渐的吴邪意识到自己正附在某种移动的东西之上,他能感到那种轻微颠簸的漂浮感,眼前也不断掠过齐整的墙壁,这似乎更像是一条隧道。

黑眼镜告诉过他,费洛蒙所产生的幻境,大部分是毫无意义的,可能没有声音,没有影像,纯粹的黑暗,甚至连黑暗都不是,而是一片虚空。

吴邪已经体验过多次,在那些个漫长的如刀割般刺痛的虚空之中,大脑是被麻痹的,他想不出任何色彩,仿佛有一种冷冻素,冰冻了他的思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绝望。

但现在,吴邪连叹气都不会。

然后,这次毫无预兆的,耳边出现了人的声音。

“我靠,这里头跟他妈迷宫似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然而可能是因为听觉仍未完全恢复,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声音出现的方式和地点都很奇怪,吴邪并没有一下认出这个声音。

这句话说完,四周又陷入了沉默,但吴邪听到了脚步声,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目前眼前和耳朵里收集到的信息表明,他正处在一个偏昏暗的通道之中,有两个人正与他同行。

“你不会也迷路了吧,咱们这可都走了大半天了。”

仍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语气中有一些抱怨,一些烦躁,可那声音让吴邪莫名的感到安心和信任。

现在这个时候,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了。

吴邪觉得他应该可以猜出这个人是谁,只是很奇怪会在这里听到,这里是塔木陀吗?并不像,这里的感觉更像是另一个地方,一个充满晦涩和绝望回忆的地方。

然而接下来那个声音发出的,对另一个人的称呼,让吴邪确定了这场对话发生的时间与地点。

“小哥,要不你再看看?”

听到这个称呼的一刹,吴邪所有的困惑之感在瞬间消弭,而另一些更复杂的情感涌上大脑。比起为何这里会出现这种蛇的疑问,吴邪的感知中迅速被另一些情感所充满。这其中混合了不安与信任、绝望与祈望、畏惧与勇气、意念消磨殆尽的无奈与牵绊隐忍坚持的执着……

“是这条路。”那个人的声音响起,是张起灵。

有那种蛇的地方就有这个人,吴邪在幻境中不仅仅见过他一次。

“行,小哥,你肯定就行。”另一个声音说,“怎么说这里也是你们家的地盘。”

张起灵“嗯”了一声,接着伸出长指在通道的墙壁上摸索了一番,然后淡淡地道:“不出意外,下一个岔路口就是。”

另一个声音哼唧了一声,接着吴邪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向他靠近过来。

“小哥,你带这玩意到底有啥用?”

张起灵走走停停,时而摸索墙壁,时而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声音从上方传来:“记录。”

吴邪很快分辨出,此时他正处于一个精巧的牢笼之中,被张起灵挂在腰间。

眼前的脸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道:“哈哈,敢情是个活的DV,这玩意天真咋看?把它脑子割出来,连上数据线,再插自己脑子上?小哥,咱不能这么残忍得对待他。”

吴邪有些想笑,虽然他此时是一条蛇,生物的本能又让他对眼前的脸产生想要攻击的冲动,但他在心里还是笑了。

遇上有意义的费洛蒙信息片段并不容易,片段中还有这两个人更加离奇,而这一段又正是自己不曾参与,甚至差点永远都错过的一段。终于被他读取到,吴邪简直想要扭动一下此时布满黑色鳞片的身体,但他感到身体还是反射性地冲眼前的脸撞去,当然撞到了笼子上。

吴邪倒没有感到眼冒金星,反而听到了一句咒骂:“操你奶奶的,敢来跟你胖爷亲密接触,老子张嘴熏死你。”

吴邪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真身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他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种亢奋了,那是跟这两人在一块,才会激起的亢奋。

这里是十年前巴乃的张家古楼,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故交。

 

关于张家古楼的秘密,其实一直是吴邪搜集的信息中缺失的一环。这座隐藏在山体中的巨大古楼,最初的设计图样源自于样式雷。但其后历经多年,加之张家本族的特意设置与修建,山体运动和密洛陀移动等诸多因素,其间的很多结构都发生了复杂的变化,不将其从山中完全剖出来研究,恐怕是永远也无法完全解开其中的谜团。

吴邪并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再一次回访古楼,不过也许这段幻境可以帮他解决掉一部分未解之谜。

费洛蒙所产生的幻境中,吴邪的感知并不是时时都清晰,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和分辨,吴邪才确定此时张起灵和胖子并没有走在之前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走过的路线上。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甬道,墙壁依旧是整块的岩石,几乎看不到接缝,像是从山体中直接挖出来的,而甬道笔直平整,宽可容四五人并肩通过。

此时视线内除了张起灵和胖子两人之外,并无第三人。这让吴邪更加确定此时的幻境,并不是几年前两人初访古楼的那一次,那一次必然会有霍家老太太和其他人跟随。

其实很好猜测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墨脱的青铜门时,吴邪就一直有一个心结。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说漏嘴,胖子向他透露了张起灵十年前去杭州跟他告别前,曾去找过自己,还交代了跟他有关的一些事。后来吴邪陆续将那些事情完成,但胖子始终没有说过和张起灵那段相处的全部内容。

现在想来,两人不仅有过交谈,甚至还再一次秘探古楼。

操。吴邪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两人瞒他瞒得真他妈的好。

吴邪感受了一下此时作为一条蛇的身体,被束缚在一个精巧的笼子中,随着张起灵的行走而轻微摆动。张起灵偶尔会把手随意地覆在笼子上,似乎完全不忌惮它的攻击性和毒液,也许已经被拔了牙?

这条蛇的体型应该很小,笼子也是类似一个配饰一样轻松地挂在张起灵的腰间,侧头就能看到张起灵的裤线。

看不出来啊,闷油瓶还有这等奇葩癖好。吴邪在心里笑道。

又走了没多久,果然就见张起灵所说的岔路口,但比岔路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分叉的路口中间,矗立着一根大概要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柱子。

这种柱子并不陌生,吴邪他们曾经在古楼中是见过的。

“这上面的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玩意?麒麟?”胖子问道,“但是看着跟小哥你身上的好像不大一样啊。”

张起灵也走上前去,吴邪便也能近距离的看到,这上面的图样并非麒麟,而是貔貅。

貔貅是古书记载和汉代民间神话传说的一种瑞兽,有吸纳四方之财的寓意,也有赶走邪气、带来好运的作用。貔貅凶猛,而麒麟则是祥瑞象征,天地诞生之初,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尊。

两者的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但仔细看这个柱子上的花纹确实有异,柱子上雕满了貔貅样式的花纹,这在古墓中算是相当少见。而这些貔貅的花纹中还混有麒麟的鳞片,这可能是一种新式的混合神兽。

胖子又仔细的看了看柱子上的貔貅图样,道:“这玩意绝对是个混血,没你身上纹的那个纯。”

张起灵没说话,只伸出那奇长的二指摸索,似乎这上边是麒麟还是貔貅关系不大,他要找的是另一些细节,也摸索得格外仔细。

张起灵围着柱子快速地转了好几圈,转得吴邪都觉得有些眼晕,终于停了下来,接着抬手到最上边,轻敲了一个地方。敲击过后,只见那柱子上的花纹陡变,整个柱体的上边三分之一全都旋转起来。

这个机关显然是被张起灵破解了,张起灵接着又一次敲击了另外两处,而整个柱身一时间全部开始了旋转和花纹变换。

粗钝又厚重的摩擦声过后,整个柱体“焕然一新”。

“我靠,这回真变成麒麟了。”胖子叹道。

柱身上的花纹不知如何重新组合掉转凸起又凹陷,当柱体旋转停止后,已经俨然变为一副祥瑞麒麟踏火焚风的图样,和张起灵身上的纹身图样如出一辙。

张起灵站在柱前,好似在与那柱身上的麒麟对视,片刻后,淡淡的道:“好了。”

两人走向柱身另一侧,便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柱身背面竟出现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中有一条通道,一路往下,直通地底。

“小哥,敢情你们家祖坟里的柱子中,都有台阶啊。”胖子叹道,“隐藏得够周密。”

吴邪记得上一次从古楼中脱险也曾走过这柱内通道,猜想也许那些隐藏在柱子中的通道连起来便是古楼中的秘道,藏着那个最大的秘密。

果然张起灵抬脚进入通道中后便道:“这是秘道,只有张家人才知道。”

胖子正要跟上,张起灵忽而停住,问道:“你还要跟着?里边会很危险。”

吴邪心叹,果真是有猫腻。眼下两人显然已经进入到一个关键的领域,所以张起灵问胖子还要不要继续跟着,既然这样问,吴邪心想,以张起灵一直以来的那种“我的事跟你没关系”的态度,再往下进行肯定是十分秘密又重要的事,同时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如果此时自己也在两人身边,肯定拉着胖子去抱张起灵大腿了,眼见着是要揭秘了,怎么能让张起灵自己跑。

“小哥你要是觉得我不姓张,怕我看了你家的宝贝,那你胖哥哥二话不说这就掉头回我老丈人那儿洗菜去。”胖子说着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但是危险这个理由真唬不住我,你们俩的事就是我的事,别跟胖爷客气。”

胖子果然没让人失望,而且既然之后两人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吴邪想这说明里边的危险也是被成功摆平了。

张起灵想了想,嗯了一声,便踏上缝隙中通道的石阶,胖子紧随其后。

这通道狭窄,一人走稍有晃动双肩也会擦到两边的墙壁,而胖子本身型就比常人大一号,几乎一直在蹭着走。

两人携带的装备并不多,拿的手电也是普通款,照射的范围有限。但也可以看到,这条通道修建的十分平整精细,石阶一直向下,每隔十几阶就会有一个较宽的平台,对应的墙壁上还有摆放蜡烛的烛台,连那烛台都是精雕细刻的,可见这条通道的特殊性。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最后一个缓台下再没有台阶,两人走入了一个较为宽敞的空间,但手电的光扫去,这个空间里似乎空无一物。

“完了,小哥,咱们来晚了。”胖子道,“你家祖宗的宝贝都被掏空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死胖子到哪都想着明器。不过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是胖子独特的缓解气氛方式,不由得想笑。 

张起灵倒没做什么表示,只是看起来像是皱起了眉头,显然这里的景象和预想的不一致。

胖子又往前走了两步,光圈扫过的地方还是空无一物,可忽然就说道:“他娘的,哪淌下来的水?”说着摸了摸脸,又骂道:“操,这他妈的是谁的哈喇子?”

话音刚落,毫无预兆的,一个黑影像一阵烈风一样,忽然从两人身边擦过。    

瞬间两人都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转身面向背后,做出了防御的动作。胖子的手上端着一把较长的枪,枪的具体型号并不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来,但有几分像是当年那个鬼影提供给吴邪和他的那种。

张起灵的手中多了一把长刀,刀身通体呈黑色,不知道是不是解雨臣提供的那把,但应该不是张起灵最开始背的那一把黑金古刀。因为那把刀此时正躺在吴邪的铺子中,吴邪的床头。

眼前就是张起灵本人,而一旦幻境结束,就只剩那把刀了。

当然吴邪知道此时的关注点并不该在此,引起他注意的是他此时“身体”的反应。

笼子中的蛇突然弓起身体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蛇的反应似乎也让两人紧张起来,毕竟在危险的情景下,动物的敏感性要强于人类。

两人一蛇都紧盯着身后的黑暗,仿佛有种隐藏的力量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随时准备爆发。

胖子忽然道:“小哥,你看那是什么玩意?”

张起灵没有回答,而是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个动作胖子和吴邪都十分熟悉,胖子便收了声。寂静之中,一些悉悉簌簌的声音隐约又从身后传来。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张起灵迅速转身,手中的光亮直照向前方,而在光圈照射的范围之内,一副熟悉的图案再次出现。

“我操,这他娘的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胖子叫道。

两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连张起灵脸也变了色。

一幅几乎占据整个空间宽度和高度的巨大麒麟图案赫然呈现在眼前。规模尺寸异常恢宏,既不像壁画也不像浮雕。更加奇特的是,在光影的变换中,明显看出那麒麟身上的鳞片似乎随光波流动,熠熠生辉,简直就是一个生灵活现的正要御风而起的上古神兽。

吴邪的意识本就在幻境之中,看东西本来就似隔着一层烟纱,但此时也惊叹于眼前的奇观。

对于麒麟纹身、张起灵、以及张家三者之间的关系,吴邪曾进行过很细致的调查。张起灵身上的纹身,那副麒麟图样,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图腾设计,而是从古时就流传下来的一副非常精密的地形图。但并不是现在意义上的,而是古代瑶民在巴乃这片土地上经历了无数次的尝试之后,找出的在那个区域最安全的狩猎道路。而根据那由古道地图演变成的麒麟纹身,可以基本定位张家古楼的位置。

张家人有失忆症的遗传病,张起灵本人也失忆过不止一次。吴邪猜测这幅纹身最初刺在张起灵身上很可能是为了帮他记住张家古楼的位置所在,以便守护古楼中的秘密。

麒麟是种很特别在神话传说中地位很高的图腾,从来都是祥瑞象征。可眼前的麒麟,灵动之中似乎又隐约透着一股妖邪之气。

“我说小哥,你家养的这玩意能听你话不,你快让它老实趴好,胖爷我看得有点眼晕。”胖子道。

张起灵紧盯着前方的“麒麟”,忽然道:“它们是活的!”

这一句才点破吴邪和胖子,果然再看去,那麒麟何止是一只,或者说眼前他们看到的活动的物体,并不是一个,而是由成百上千的某种小型的活物集合构成。

接着毫无预兆的,随着极其尖厉的一声鸣叫,那麒麟瞬间变幻成一幅诡谲的图案,而接下来响起的是一阵呼啸声,那图案也迅速逼近。

“退到一边去!”张起灵喊道。

光圈中的图案已经散乱不成形,而一张张极其丑陋的脸突然显露出来,暗棕色的身体和翅膀,三角形的耳朵,最阴森的是锋利的犬牙,竟是一群嗜血蝙蝠。

每一只的体型并不多大,但数量绝对惊人。

蝙蝠的回声定位系统还是雷达的祖宗,两人根本无处可躲,瞬间逼近的无数棕面獠牙,眼看着要将两人拉入地狱。吴邪都捏把汗,可接着,枪声响起。

胖子总是能在最紧急的时候做出最及时的决定,他和张起灵不同,张起灵的经验远在他之上,身体的反应通常不是受大脑控制,而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但胖子却能在身体不熟悉险境的时刻,脑子中计算出最有效的方法,虽然并不一定最正确,但可以保命。

这也是经验,并且建立在意志之上,吴邪称之为智慧,胖子确实是个智慧的伙伴,无论哪个方面。

枪声夹杂着尖利叫声响彻在整个通道中,混乱中能看到枪声惊动了整个蝠群,本来像墙一样密不透风的蝙蝠阵,被打出了豁口,这种蝙蝠似乎只是长得吓人,但实际胆子很小,就在距离两人很近的地方瞬间四散开来。嗜血蝙蝠呼啦啦飞舞的声音仍在此起彼伏的响着,而就在吴邪以为形势可以稍加稳定的时候,张起灵忽然向后翻去。

张起灵落地便挥刀而出,刀身砍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粗钝的撞击声,同时还有一声刺耳的嘶吼般的叫声。

吴邪刚从360度的大回环中定下神来,便看到眼前扑上来一只个头极大的蝙蝠,满口白森森的獠牙,近在咫尺,还有些垂涎欲滴,蛇都要吐了。

相对于刚刚冲上来的小型蝙蝠而言,这一只实在太过巨大,并且出现得令人措手不及,直扑上来撕咬。

这大蝙蝠还有个极其特别的地方:五根指头末端都有无比锋利的尖爪,再加上一张满口白森森又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样子十分可怖。

胖子反应过来,对着大蝙蝠便开了枪。大蝙蝠反应也极快,展开双翼竟有将近两米长,接着腾飞而起,可还是中了两枪。

这两枪加上刚刚张起灵砍的一刀,不但没有震慑住这大蝙蝠的气势,相反却激怒了它。再次对着张起灵扑下来时,连带起的风声都是尖利的。

张起灵再次挥刀只砍到了大蝙蝠一侧的蝠翼,并且被那钢勾般的利爪狠狠扣住了刀刃,另一侧的尖爪和长而利的獠牙就直奔张起灵的面门。

胖子隐约可见张起灵和那蝙蝠撕扯起来,一人一怪无法分清,根本无法像刚刚一样开枪,便抡起枪把打算向蝙蝠砸去。

张起灵已经送出膝盖击向大蝙蝠身体重心部位,但却被几乎进入疯狂攻击状态的大蝙蝠一口咬下去。

吴邪仿佛都听到了尖牙刺进血肉里接着骨头碎裂的声音,虽然知道张起灵后来是完完整整的出现在眼前,心里还是一颤。并且由于距离极近,吴邪都能跟大蝙蝠对上眼,那实在是一张极其令人发指的脸。

这只蝙蝠无论从体型上还是袭击人的方式上,都很诡异,在其他蝙蝠都是小型蝙蝠的情况下,只有它一只如此巨大,种类不同,十分罕见。在这几乎是全面封闭的古墓地下,也许这样一群不知因何原因聚集而来的蝙蝠渐渐发生了某些异变。

吴邪听到张起灵抽了口气,但忽然自己眼前的画面就发生了逆转,准确的说,先是一阵旋转,因为张起灵似乎是猛地扭动腰部,爆发力量,把装蛇的笼子甩了出去。

等到吴邪能再次看清状况的时候,张起灵已经双膝跪在地上,能隐约看到他的双膝中间夹着什么东西,在极力的挣扎,但接着张起灵手起刀落,黑暗中扑腾的东西几下就安宁了下来。

“我操,小哥,还是你牛逼。”胖子把枪又握回手里,叹道。

张起灵缓慢地站起来,能看到他的姿势略微有迟疑,显然腿部受的伤并不轻。

张起灵捡起了手电,而将光扫向身后的一刹,吴邪再一次看到了之前的那副麒麟图样。

但这次的图样有所不同,是安静不动的,麒麟恢复了腾跃而起的踏云造型,是一块类似浮雕的巨大石板。

刚刚由于那些小型蝙蝠聚集在上面,所以看起来那图案才是活动的。

可当两人正要详细观察,忽然从头顶传来一阵空气烈动的声音,光向上方扫去,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就在上方不到十米的高度,倒挂着十几只如刚刚被张起灵削首的大蝙蝠一样大小的怪物。

那些大蝙蝠似乎是刚刚被响动惊醒,纷纷抖开翅膀,一时间黑色的羽翼遮满了头顶。

“操他奶奶的!”胖子骂道,“敢情还有还有这么多后援部队!”说着抬起枪口便要开枪,先下手为强。

吴邪心道不妙,刚刚一只已经够难缠,这要是十几只扑下来,非得把张起灵和胖子分尸不可。不过也似乎想到一些转机。

这群蝙蝠怪虽怪,但是终究是兽,是活的,活的东西就要吃饭的。整个空间两人刚刚已经查看过,再大也不过如此,别说没有任何猎物可供这群蝙蝠捕杀,连蝙蝠屎都没有。显然这里不可能是蝙蝠们的主要活动空间,一定有别的出路。

果然张起灵好像也发现了问题,抬手按下了胖子的枪,并且缓慢向墙壁移动,胖子见张起灵神态自若,便也跟着慢慢挪动。

蛇笼被甩出撞到了那面“麒麟壁”,又被弹回来一段距离,但吴邪也已经听到那墙壁的方向传来异动。

整面墙壁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似一个闸门一样,开始缓缓下落,而从打开的缝隙中透进来的,竟然是夕阳的余光。

逐渐由远及近的成群的大小蝙蝠翅膀抖开的风响,愈加强烈。几乎在一个瞬间,这个洞内的所有蝙蝠都呼啸而过,倾巢而出,飞向外边的夜色中。

 

 

第十一章 古楼幻境

 

待到所有的响声都远离洞内,麒麟墙壁也没下地面,胖子才长出一口气,问道:“搞了半天,这些玩意,是你们家养的?还是自动门?”

张起灵说了一句“我出去看看。”便径直走向洞外,胖子也跟了上去。

吴邪此时只想这蛇也能爬出笼子看个究竟,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两人回来。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黑暗,外边已经完全进入深夜,只隐约能听到蝙蝠们成群结队的飞过带起的声音。

他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回来,很可能在外边又遇到了什么危险,就此离开。费洛蒙的幻境并不连贯,起止也不由得吴邪控制,他只能等待,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一团黑暗,一片混乱。

吴邪心里叹口气,刚刚和两人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就只有两个小时,所获得的信息也只有这两人又来过古楼,其他的仍旧一无所获。他不知道他要多久才醒来,也不知道两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心里许久都未有过的亢奋瞬间退去,他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太久没有和这两人同行,太久没有亲耳听到这两个声音一块响起了。

耳边恢复了沉寂,吴邪等待着漫长黑暗的终结或者延长。

很长时间过后,终于有一点亮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他娘的是自投罗网啊!”是胖子叫道。

吴邪不由得一阵欣喜,看来这段幻境,比预想的要长久。

眼前是一个基本呈圆形的洞穴,洞穴的底部有一个深度差不多到脚踝的水潭,是一个十分眼熟的场景。

接着吴邪感到周身的神经都是一颤,这里何止是眼熟,可谓印象深刻,不可磨灭,因为他很快看到了那些东西。

水的上方直至洞顶,纵横交错的全部都是丝线状的东西,而每一条丝线上都挂满了一个熟悉的物件——青铜六角铜铃。

再熟悉不过,这里曾是三人死里逃生的地方。

吴邪镇定下来,可以肯定,费洛蒙出现了中断,在之前的黑暗持续的时间内,两人一定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最后又来到了这个六角铜铃阵。

是张起灵故意没有带上这条蛇,还是幻境恰好中断,吴邪并不能分清。但接下来吸引他注意的,是胖子的手电光照范围内,在洞穴的墙壁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吴邪忽然感到从胸中瞬间激起一种情绪,燃烧着,也要将他冲破了。张起灵和胖子也同时陷入了沉默,甚至都垂下手臂,静默地看向那个人影。

那不是之前藏于其中穿行的怪物,是什么,三人都无比清楚。

瞬时转为的沉默,好像将时间无限拉长。

人生不到最后一天,永远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剧。有的人可能愿意为了最后的喜剧而甘愿忍受一生的悲剧,也有的人则更愿意选择一生都活在一个虚假的喜剧之中,即使最后一刻上帝向他宣布一个悲剧的结局。而实际上,到了那最后一刻,这些都没什么关系了,既然这一生已过,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去遗憾。

更何况,人生不会被简单的分为悲剧和喜剧。人也不该去评论别人的终局,是好还是坏,是悲剧还是喜剧,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大潘,不知道你的魂儿是不是还在附近游荡,这道儿不大好找,你要是在呢就保佑我俩,跟着我和小哥走,咱们肯定能走出去。”胖子开口念叨,“投胎就投胎,不用惦记小吴了,那小子现在挺好。要是你下去接受组织考验了,也放心,你家三爷也等着你再他娘的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呢。”

胖子念叨完,吴邪在心里笑了笑:挺好。

缅怀的时间并没有很多,也不允许他们用很多。

眼前的六角铜铃阵具有了,除去一个陷阱和一座坟墓之外,更加震撼的一个意义。

那是几年前,在西藏,张海客曾向吴邪袒露的一个秘密。

在张家的老宅中,有一间房间只有族长可以进入,老族长的尸体都是新族长亲自从那个房间里背出来的。

而在这个房间之内,藏着张家这么多年,从地下带出来的不能被世人所发现的秘密,其中还包括那个被称为“终极”的最大的秘密。守护着这些秘密的,就是通向这个房间的走廊和房间内悬挂的无数六角铜铃,没有任何死角,只要是强行闯入其中,无一例外,都会被铜铃的力量毁灭。

这个房间后来就被挪到了张家古楼的最底下,连同那布满六角铜铃的走廊,此刻就在吴邪的眼前。

吴邪完全没有想到,这段幻境竟然有可能破解这个最大的秘密,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最大的惊喜,因为那个秘密是所有人,所有计划的核心。

当然要获得这个秘密也是有前提的。

张家对于六角铜铃的研究是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的,甚至可能正是张家的祖先发明了它。在这些青铜铃铛之中,有一只与其他的不同,那也是历代族长的信物。

这只铜铃不仅是族长身份的象征,也可以抵消其他青铜铃铛的作用。历代的新族长必须凭借它才能走入那个房间,接替老族长,获得那个“终极”秘密,延续张家存在的意义。

关于这只特别的母铃,吴邪还从张海客那里听过另一段故事,那是张起灵十三岁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吴邪考证过也相信,也许除了把自己讲的更牛逼了一些之外,张海客所说的故事还是可信的。

吴邪答应了张海客前往雪山腹地找回张起灵后来留在墨脱青铜门内的那只铜铃,但当吴邪和胖子以及假的张海杏和一个德国人真正进入青铜门后时,却没有找到那只铜铃。

有人先他们一步取走了母铃。

母铃的去处再次成为了一个谜团。

思绪回来,吴邪知道此时只有跟随两人静静观看。

张起灵和胖子走向六角铜铃的阵,整个空间中的铃铛多到数不清,几乎让人眼花缭乱。随便触动其中的一枚,就会发生使人产生幻觉的可怕后果。

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张起灵是要穿过这片六角铜铃阵前往那个房间,再次获悉秘密。

无论如何,只能期待两人可以顺利通过。

然而,让吴邪没有想到的是,两人竟然直接走了进去,胖子甚至故意用手指敲了敲其中一个六角铜铃,铜铃发出了微不可闻但清脆的响声。

张起灵面不改色,也伸出长指拨开眼前的丝线和铃铛,完全不在乎那些铃铛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

吴邪十分震惊,而张起灵的眼神中十分清明,完全不像是陷入幻觉中的涣散,倒好像染上了某种特别的神色。

也就是这个发现,让吴邪瞬间收起了疑惑和担心,转而却陷入更加强烈的情绪。

吴邪忽然明白了之前费洛蒙中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可以推想,两人后来走出蝙蝠洞外,一定是发现了那个洞穴的秘密,也知晓了那块麒麟壁的机关。

吴邪曾在一些古书中读到过类似的设置:古人很早就学会了利用自然界的规律来进行机关的改造。流动的水,一定强度的风,移动的光……以便达到不需要人为操控便可实现对机关的控制。

而这次他们所遇到的,就是利用了光线的变化。

那面麒麟壁,可以推想在洞外可能也连接着这样的装置:根据光线的移动,某个感应光线的结点,会变换不同的形态,从而牵引这整个机括发生改变,引起墙壁的开合。直观的效果就是,在光线充足的白天,墙壁是闭合的状态,而到了光线微弱的黄昏,墙壁则会开合。

看起来这简直是为那些蝙蝠量身定制的机关。

事实上这种可能也有,但是更为可能的是,最开始在这洞内的,是另外一种存在,同样昼伏夜出,守护着古楼内的通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存在可能已经消亡,甚至可能就是被这群蝙蝠所替代了。

而洞内则有着墙壁没入地下之后,浮出的线索,并且以此能够再次开启通道机关,从而进入通道,最终来到这个六角铜铃阵。

其实发生什么此时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在那之后,来到这个铜铃阵之前,一定有过一段很长的可以用十分艰难来形容的谈话。

一些片段在脑海中链接到一起,吴邪恍然大悟,从雪山中取走那只母铃的,正是张起灵自己。吴邪几乎立刻肯定,两人之所以一点都不惧怕眼前的六角铜铃阵,一定是因为张起灵用身上携带的母铃抵消了阵的幻觉作用。

想想刚刚胖子那句“这是要自投罗网啊”,语气中的确没有惊惧,反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更重要的是,张起灵说通过铜铃阵后,他将要进入那个最隐秘的房间,获得那个秘密,以便再次在一个新的轮回中,守护它。

而胖子和张起灵谈话的核心,是张起灵作为张家族长的使命与命运。

“张起灵”并不简简单单是一个名字,而是一种符号,被赋予这个名字的人,会成为整个家族的族长,同时他也会失去自己本来的名字,甚至是他的过去和未来。

在张家这个流传久远,内部结构稳固的体系内,族长是整个家族的核心,因为只有族长掌握着张家最大的秘密,知晓张家维系的力量和目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从那一任张家族长死在泗州城内的那一刻起,张家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危机也就开始显现了。

“留给你的都是腐朽的,他们会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和吴邪相识的这个张起灵,成为了张家最后的张起灵。

在他之后的生命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了存在于他自己脑中和生命里的唯一使命。

人可以有生命中必须要达到的目的,可一旦为了这个目的而活,他的人生就失去了所有最纯粹的东西。

也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东西。

在他有意识的一刻,那些已经对他没有了意义,他只有一个必须肩负的责任,没有权利去看沿途的风景,不能享受朋友和爱人……

一旦再次进入那个房间,他便再次成了真正的张起灵,无限循环的宿命也将再次被开启,沉重却又无法回避的宿命。

就像张起灵此时的眼神,吴邪并不陌生,多年前,他们第二次来到雪山的时候,张起灵望着落日余晖中连绵又散发柔和光泽的雪山,眼中就是这样的神情。

极致的苍凉。

 

张起灵和胖子的脚步声仍旧响着,没有丝毫的停顿。两人对于眼前的所有铜铃也没有任何理会,事实证明铜铃响过之后,两人确实也没有陷入险境。

前方是一条更幽深,同样布满青铜铃铛的通道,通向一片未知的黑暗。

而张起灵将要踏入那片黑暗,当他再次出来的时候,命运之于他就又是一个轮回的开始。他将在之后的不知多少的年月里,再次陷入到在他身上存在的往复轮转的循环。

两人没有说什么,吴邪开始猜想胖子跟张起灵的对话中,是否有过一丝说动。不过结局已经很明了,如果胖子成功阻止了张起灵进入其中,他也就不会奔赴杭州和自己告别,不会在长白山上,有那种决绝。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我来完成,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果然如此,没有任何余地的语气。

胖子挥开一个铜铃,道:“小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交代我跟天真说的事情,明显是跟你们俩都有关的。咱们三个在一块混了这么久,但是你非要把我撇一边,就当个传话的,也太小瞧人了。”

张起灵道:“我没有绝对的把握,如果失败了,我可能会再找你们帮忙,但是这次只能我自己去。”

吴邪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结合他之前掌握的讯息,能够推断出,张起灵不仅仅是要进入那个房间,还会完成某项仪式——可以确保青铜铃铛的阵,在接下来一定时期内,持续发挥效用的仪式。

张家将这个秘密置于古楼的最深处,并且用上了如此复杂而残酷的铜铃阵,就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不能被发现,但任何巧夺天工的机关,也终究有软肋。青铜铃铛的破解之法不仅有母铃,虽然母铃也不是轻易就可以发挥效用。

关键在于,这些六角铜铃也是会失效的,并且和一定的周期相关。在这个周期内,必须由族长本人携带着母铃前往古楼之中首先完成一个仪式,之后并不算完,还有一站,那就是长白山后的青铜门。如果在这个周期内没有完成这两件事情,铜铃会失效,秘密也可能被敌人知晓,张家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而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个秘密一旦被利用,将产生无法设想的后果。即使是历代知晓秘密的张家族长,也没有利用这个秘密,只有守护。

张起灵之前在失忆时,不停的重复着“没有时间了。”很可能就是指这个周期要到了,他必须去古楼,必须再去青铜门。

而这个周期,就是十年。

 

时间似乎忽然凝滞在了九年前,飞雪的长白山上,张起灵将手中的鬼玉玺递给他,说如果十年后他还记得他,可以带着鬼玉玺来接替他。绝望、无助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把他冲刷得精疲力竭。

吴邪第一次在幻境中感到了恍惚和动荡,那种不稳定似乎源自于自己内心情感的波动。

吴邪努力镇定,很快十年的期限就到了,想要行动的不只有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必须说服自己把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张起灵能够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个基础之上。

接着他听到胖子问:“小哥,你这些都跟小吴说了吗?还是打算像你说的用野鸡脖子传递信息?”

语气中有试探的意味。

蛇,没错,这条蛇就是张起灵带给他的讯息。吴邪突然想到,难怪张起灵没有在长白山上告诉他一切,是因为那时还不是时候,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自己,甚至九门都还不够强大。

刚刚心中激起的无力感忽然有所减退。他开始相信,也许张起灵已经想到了办法来破解铜铃阵的谜团,找到了一个将这个周期无限延长的方法,或者摆脱掉宿命循环的道路。所以他这一次将要上长白山,不仅仅是维系铜铃阵的效用,更有可能是想用什么方式将那个秘密永远地与世界隔绝开来。张起灵肯定不会像汪家人一样企图利用那个秘密,他要做的一定更为决绝,更为彻底。

吴邪想也许张起灵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需要时间,他选择了背负这个计划十年,换来与他站在同一边力量的生长。

幻境中的波动更加明显,吴邪有些激动。

 

几年来他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停下,但是却看不到希望,从多少个幻境中醒来,周身弥漫的都是越来越多的绝望和失落。但这次,张起灵和胖子的对话,虽然同样压抑,却头一次透露出转机与希望。

张起灵沉默了良久。

然而,再开口时,张起灵淡淡地道:“离开这里我会去跟他道别,但是这条蛇,是留给我自己的。”

这一句,吴邪彻底崩溃了。

是崩溃。他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绪和情感,一切都似乎在激烈的翻腾中崩塌瓦解。

蛇留给可能会再度失忆的张起灵自己的,而不是给吴邪。

接下来是突如其来的安静,连脚步声都没了。

吴邪感到忽然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两人走到了铜铃阵的另一侧,面前就是漆黑的通道,但那片黑暗逐渐蔓延上来,接着连视觉也失效了。

……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吴邪感到,在费洛蒙的幻境中,首先是与幻境之中的情景的隔膜感,继而更多的却是极强的代入感。但这种代入感又不同于真实的历经,仿佛是站到了上帝的视角。于是心被硬化,能够冷静的观察,理性的分析,不畏惧,不退缩,没有选择,也不恐慌选择。

然而,每次苏醒,真正恢复到可操控意志的时候,他发现那些他以为可以屏蔽的影响早已经刻入心骨。仇恨、困惑、压抑的痛苦、渺茫的祈望,根本无法逃脱。

就像是命运。

对抗还是顺从,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做出了决定。

他不知道张起灵用了多久,一个从出生就被赋予使命的人,从被选为张起灵的那一刻,整个人跌落进瞬间和永恒共存的深渊,甚至不能确定,他曾想过还有选择吗。

而这一刻是确定的,张起灵的确做出了选择——结束一切,一个人。

吴邪在挣扎和痛苦中醒来,鼻腔和气管里呛了很多血。

他第一次在幻境中,因为产生极强的心理波动,而被中止了幻境。

这种感觉绝不陌生,但这次由于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波动,吴邪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他在黑暗中,等待着持续的巨大痛苦慢慢消退。

……

时间闪回。

火车开始不停歇的发出规律的声响,伴随着一声悠远的鸣笛,黎簇醒了过来。

刚刚似乎是停在了某一站,火车现在又重新开动。

他看了眼手表,淡绿色荧光的表盘上显示,此时是2015年7月某一天的凌晨三点半。

黎簇有些尿意,但是又有些纠结,因为他睡在上铺,还要爬下去。他倒不是怕吵醒下铺睡的苏万,实在是由于困和懒。

他实在搞不懂吴邪为什么会选择坐火车从格尔木去吉林。想着他睁眼瞥了瞥对面也睡上铺的吴邪。

吴邪意外地没有在睡,事实上应该说,很精神。

他刚刚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梦到了一些往事,而梦中的情景又由于太过真实,实际上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他也醒了过来。

吴邪坐起来,一手撑着铺位上的护栏,另一手也搭了上来,接着探出了头,看向下铺。黎簇也顺着吴邪的眼神看过去。

张起灵睡在那儿。

站台有还亮着的灯,列车驶过,昏黄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闪进来。

吴邪仍探着头,而张起灵睁开了眼睛。

 

他们在光亮不断转瞬即逝的静默中对视。

直到列车彻底驶入一片黑暗。

苏万在熟睡中嘟囔了句梦话,黎簇呛到了口水,咳了好几声。


番外二:失眠

 

2015年7月某日,青海格尔木某小旅馆内。

凌晨一点,苏万失眠中。

不仅仅因为明天就要离开格尔木,跟着吴邪去长白山了,有些兴奋。还因为他的余光里,一直能看到那个在月色朦胧的房间中,端坐在旁边床上的清晰人影。

不过这人倒不是什么陌生人,算起来听闻半年多,也正式相识了两三天了,还跟他家吴老大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用胖爷的话来说就是鸡巴蛋,哦,是羁绊。

张起灵不睡觉的吗!苏万在内心哀嚎,不睡觉也行啊,但是别坐那儿一动不动搞得像在视奸他一样好不好!

苏万开始深深怀念黎簇,并且万分后悔几小时前的晚饭上,和黎簇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争论得不可开交,并且赌气非不要跟黎簇睡一个屋,结果现在身边就坐着这个黑面神。

没有跟张起灵单独呆在一起过,通常是不会有这么真切的体验的。这个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即使一动不动,你也会渐渐地觉得不自在,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他总在暗中琢磨着怎么对付你。

苏万再也忍不了了,默默掏出手机,这地方偏僻什么网都没有。苏万点开信息,直接发了条短信:鸭梨,我睡不着,你男神好可怕。

 

很巧,此时住在隔壁间的黎簇,也处于失眠之中。

比起张起灵静坐不动的威慑和影响,黎簇旁边床“睡”着的那位,就是动作型扰人清梦的主。

吴邪不停地翻来覆去,时而又坐起来抽根烟,更过分的是隔一会儿就叫黎簇谈两句人生。

黎簇在烟雾缭绕中咳了两声,尽量让语气显得有些可怜兮兮又夹带着控诉和厌烦:“老大,你痛经吗?”

吴邪低沉沉地回道:“嗯,就是这几天。”

黎簇默默翻了个白眼,忽而感到枕头下的手机震了。

打开短信,原来同是天涯失眠人。黎簇回复了句“我也睡不着,蛇精病在发病。”

两人隔墙同时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夜色中,小旅馆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苏万一愣。听着像是隔壁,于是也轻声翻下床,偷瞄了依然端坐的黑面神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果然就见黎簇晃着脑袋站在门口。

“干嘛去?”苏万小声道。

黎簇明显一副想睡不能睡才最煎熬的神情,幽幽地说:“尿尿。”

这小旅馆太旧,黎簇和吴邪房间里的那个马桶正处于维修中,还得去公共的洗手间。

“我也去我也去。”苏万连忙跟上。

两人并排站着酝酿,苏万就道:“鸭梨,要不咱俩换换屋,我觉得我能忍老大发病,但是忍不了张小哥发呆啊。”

一阵水声过后,黎簇提了提裤子,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道:“你确定?”

苏万也提上裤子,犹豫地摇了摇头。转而又一拍手,道:“我有办法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回了挨着的小单间门口,却一块走进了黎簇和吴邪那间。

苏万推开门就见吴邪也盘腿坐在床上,嘴上叼了根烟,正吞云吐雾。

苏万嘿嘿笑了两声,凑上前去,道:“老大,跟你商量个事呗。”

月色中吴邪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苏万一眼,道:“深更半夜,想被潜规则?我不潜你这样的。”

“不不不!”苏万连声否认,“我坚决拥护吴老大您的各项决定,也对目前的角色和位置很满意,不敢有非分之想,仅请求您看在我的忠心上,和我换个床,让我和鸭梨聊一聊长白山大计。”说完还眨巴眨巴眼睛。

解决两人失眠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这俩折磨人的老妖精塞到一个屋去!苏万内心激动地想。

吴邪“嗯——”了一声,还拉了个长音,道:“你男神在干吗?”

苏万几乎带着哭音:“坐着!不睡觉!吓唬人!”

在两人祈求的目光中,吴邪又“哦——”了一声,接着从床上下到地上,道:“真过分,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折磨别人,我去跟他谈谈。”说着几步走到门口,回头道了句晚安,便推门而出。

苏万呼地趴上了吴邪刚躺的床,充满欣慰地道:“鸭梨,还是跟你睡好!”

“滚你丫的。”黎簇骂道,“谁他妈跟你睡。”

苏万笑了笑,盖好被子,又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老大这几天很兴奋?”

黎簇也躺了回去,很赞同:“没错,自从张小哥答应跟他去长白山,张海客被他气走之后,他每天都很兴奋。”

苏万嗯了声道:“那他刚才在纠结什么?”

黎簇道:“不知道,老子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估计是太兴奋,又怕张小哥骗他再偷跑路吧,没出息。”

苏万点点头,两人都闭上眼睛,心想老大的心思你别猜,反正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现下床虽不大,枕也不软,好歹耳根清净,眼前也安稳,正是该睡死过去的好时候。让隔壁那俩有夜间综合症的非正常人类相互折磨去吧。

而此时隔壁的房间中,张起灵缓缓地平躺下,吴邪翻了个身,几分钟之后,平静又绵长的呼吸声响起。

是夜,再无人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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