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基本命题是:因为爱,人可以行走在真理之中。

【瓶邪.孤山志异】06~09

前文 引子~05

(这个故事的改动较大,因为之前的“某个设定”一直没有体现,这次的更新里就有啦)

06

什么叫做通过接触遗物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刚想问个清楚,就忽然晕过去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闷油瓶伸手过来扶住了我。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三叔手底下一个名叫潘子的伙计在我家里,但那个闷油瓶已经不见了。

我抬起胳膊,看到手臂内侧的抓痕,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个梦。

潘子见我醒来很高兴,给我递了杯水,我喝了几口便问他我三叔去哪了,那个小哥又去哪了。

结果潘子一问三不知,只说三叔把我收的那双三寸金莲带走了,留了话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别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至于那个闷油瓶,潘子说他跟三叔来到我家里时,人就已经不见了。

我感到一阵头痛,心里又不免生出无数个猜测。这次的事算是彻底颠覆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虽然以前也读过很多奇异故事,可亲身经历一番远比书里写的要可怕得多,我仍旧心有余悸。

好在潘子是个很可靠的人,一直像是兄长一样照顾我,他在这我多少安心了一些,我干脆继续倒头大睡,等三叔回来再说。

 

一个星期后,我三叔那边终于来了消息,我没见到他本人,电话里他给我简单讲了讲事情的经过。

三叔人脉广,很快找出了那个大金牙,问出了上家,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初的卖家住的村子。这双三寸金莲是被一个村民捡到的,村民也并不识货,以为是普通的绣花鞋,根本不知道是有些年纪的古物,后来放在家里老是做噩梦,就卖给了别人,几经辗转到了大金牙这,一路都是谁拿着它们谁就夜夜难安。那个村民已经举家搬迁,但这双鞋在当地已经成为一个传说,在村民的帮助下,三叔他们很快找到了当年的棺椁和尸身。

三叔找人做了法事,重新安葬了尸骨,一切似乎太平了。

不得不提的是,当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对年轻男女,似乎是恋人关系,可后来男的远走他乡,女的则穿上了嫁衣,新婚当日在婚房里自缢而死。

我醒来时,梦里的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如此。我怀疑是女鬼又来托梦了,还给我补上了事情的前因。似乎有些像是笔记小说里常见的痴男怨女的故事,这女鬼说起来也是贞烈,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干脆就自杀了,可怨念实在太大,变成了厉鬼,搅得别人不得安宁,本来要娶她的人家,干脆找了法师做法封棺镇魂。

几十年后,由于天灾,棺椁碎裂,反而使她的魂魄得见天日,憋了那么久的怨气正没处发泄,鞋又让人给偷走,她就干脆依附在那绣花鞋上。但人鬼毕竟殊途,她没办法要回鞋,也没办法让人知道尸骨仍在半个阵法里,魂魄不得安宁。直到鞋到了我手里,她发现我既能看见她又能感受到她,这才把一腔怨气都泄到了我这里。

想到这里,我心说我冤啊,但想一想这大姐也怪可怜,梦里的最后,我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朝我拜了拜,似乎是感谢我。想着我也合起手来对着天花板拜了拜,也不知道她最后投胎转世了没有。

 

据说死人如果生前有未了心愿,时间久了,多少会化为怨气、戾气,而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确实是有和活人互动的力量的。他们的遗物是生前记忆、感情的维系,这或许就是有的人可以通过接触遗物,接收到那些记忆或感情的原因吧。

我没想到我就是这种人,难怪三叔一直警告我不要收死人贴身的东西。

 

我家算是彻底被那女鬼给毁了,等消息的一个星期里,我从里到外几乎是重新装修了一番,邻居们都觉得很奇怪,不知道猜测了什么,总之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新买的家具多少有些味道,我干脆回我爸妈那又住了一个星期,回来的那天是个很闷热的天气,我在外跑了一天,晚上买了些晚饭回家,刚到走到小区大门口,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闷油瓶。

我见到他条件反射地感到头皮一麻,要知道他上次出现带给我的经历可是足够惊悚的,我见到他就立马回忆起那双三寸金莲和那个红衣女鬼。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连忙走上前去和他打了个招呼,闷油瓶微微点了下头。

这人晚上出现在我家小区门口,不会是碰巧路过吧,难道是来找我的?帮人驱鬼的也有售后服务?

想着我便问道:“小哥,来找我吗?去我家里?你吃了没?”

闷油瓶很冷淡地嗯了声,接着就朝我家那栋楼的方向走去。

这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我本以为一起经历上次的事,也算是朋友了,可他就像刚刚认识我一样,一路沉默,脸色也仍旧是看不出好坏。

到了我家里,闷油瓶四下看了看,我半开玩笑道:“那大姐功力太强,我整个房子都快被他拆了。”说着我又想到我昏迷后醒来时潘子说他和三叔都没有见到闷油瓶,便忍不住问道:“小哥,上次和那女鬼打架,你没受伤吧?我昏过去之后,你就走了?”

闷油瓶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否定哪个问题,他走到窗边,似乎若有所思,静静看着窗外。

见到他这副样子,我他娘的就开始心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闷油瓶也着实不像是一个客人,反倒像是家里的主人,他站在那我也不好去打搅,给他倒了杯茶,我干脆去厨房热菜。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我正忙活,却忽然被闷油瓶拉了出来。

闷油瓶一脸严肃,不过肯定不是饿的。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疑惑地看着他:“我这还没弄好,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闷油瓶却道:“转过去。”

“啊?”我十分诧异,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听他的话转了过去,背对着他,接着就感到闷油瓶忽然从背后掀开了我衣服,一路往上推,他手指很凉,碰到我的背弄得我不由得躲了一下。

闷油瓶啧了声,一手忽然扣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继续扒我衣服。

我心里顿时一个激灵,心说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我十分惊讶,忍不住问:“你,你干什么!”

闷油瓶的手指在我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按了按,然后放开了我。

我转过来,立马把衣服弄下来,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但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就更加摸不着头脑。

闷油瓶看了看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是问道:“你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看着他的眼睛,立即察觉到他绝对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先不说闷油瓶这个技能有没有开发出来,他这个眼神,明显是严肃认真的眼神,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我这一整天都在外边,上午从爸妈那回来就在铺子里打理生意,碰到一个特别烦的顾客,缠着我非要收我铺子里一份明代拓本。那份是真品,可对方给的价实在不厚道,我不想卖他却不依不饶,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最后生意还是没做成,气得我让王盟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本来中午吃饱我就想回家睡觉的,却又忽然接到三叔的电话,让我去一趟医院。我有一位准三婶,人美性格也好,我家里人都很认,但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一直不结婚。我这三婶这些天生病了,老狐狸回了长沙老家没赶回来,就差遣我去看望。

去医院的路上,我跑了银行取钱,又买了一些营养品、水果和一束花,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医院那种地方,实在是乱,这天又是周末,医院里挤满了人。好在住院部稍稍清净一些,我见到人,也放下心来,三婶做的是个小手术,恢复得也很好,隔天就可以出院。

我陪她聊了一下午的天,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傍晚。接着就去了超市买些家里吃的用的,然后就回了家。

 

“好像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我讲完了之后,问闷油瓶,“小哥,到底什么什么情况,难道我后背上有什么东西吗?”

闷油瓶似乎思索了一下,对我道:“你脱下衣服,自己看。”

我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就溜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脱下我的T恤,转过去后背对着镜子,努力扭头去看。

什么也没有?

我又仔细看了看,的确什么都没有,我的后背上连块胎记都没有。

我走出来,对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闷油瓶道:“给点提示,我什么也没看到。”

闷油瓶却摇了摇头,道:“看你的衣服。”

衣服?我立即把手里的衣服抖开,那一瞬间,我差点把衣服扔到地上。

我的这件T恤是纯白色的,而这片纯白色之上,却赫然有一块鲜红的血迹!

 

07

那片血迹非常新鲜,刚好在衣服背面,贴着肩胛骨的位置,可我的后背没有伤口,这血绝对不是我的。可又是什么时候沾上的?是谁的血?怎么这一路上都没有人提醒我,或者哪怕露出怪异的眼神,毕竟这血迹的面积可着实不小,一定会吓到人的。

“这是哪里来的?”我惊道,“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闷油瓶接过我手里的衣服,道:“它在你的背后,慢慢渗出来,我以为是你受伤了,检查过后发现不对,它不是血。”

“不是血?”我听得云里雾里,“那是什么?”

闷油瓶把手按在那片“血迹”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渐渐消失了。

闷油瓶把衣服递给我,道:“它只是一个指引,有什么想让你注意到某些事情,所以用它来提醒你。”

我接过衣服,不可置信地摸索着衣料,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闷油瓶摸一下,比什么洗衣粉都好用,当然闷油瓶绝对不是把它“洗”掉了,我立即看向闷油瓶,请他讲清楚一些。

闷油瓶接着便告诉我,这也是“那些东西”跟活人互动的一种方式。我看到的是血迹,其实不是真的血迹,而只是一个提示,用了这种方式表现出来。我的体质特殊,这一天里,我不知道又在哪里“招惹”了一只孤魂野鬼,还是个有苦说不出的,它只得通过在我衣服上做手脚的方式,让我意识到它的存在。

如果我没有注意到衣服上的变化,接下来就有可能会在别的地方看到血迹或者别的什么痕迹。总之是反常的,而且是一般人看不到的。而一旦我注意到了,它提示给我的印迹,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所以闷油瓶刚才用手去触摸,血迹便渐渐消失了。

 

这下食欲全无,我洗了手,换了件新的衬衫,在饭桌前坐下,问闷油瓶:“小哥,你是说,现在又有一只鬼求我帮它的忙了?”

我可以选择拒绝吗。

闷油瓶点点头,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道:“如果你放任不管,恐怕它接下来会像上次的一样,到你家里来。”

我立即打了个冷战,心说狗日的这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子有这个义务吗?上次大闹一场已经花光了我那点可怜的积蓄,还要再来?

我想了想,不得不拉闷油瓶下水:“老大,还得请你帮我想一想。”我自己一点思绪也没有。

闷油瓶却似乎完全不觉得是麻烦,嗯了声,指了指厨房,道:“先吃东西。”

我看他这种泰然自若的样子,忽然也有了底气,立即撸起袖子继续去热菜。

 

我家里很少有人过来和我一起吃,这闷油瓶又没什么话,我肚子很饿干脆就埋头大吃,也顾不上找些什么话和他聊。不过我暗暗观察了一下闷油瓶,发现他吃饭的样子不仅安静,甚至十分“文静”,像是书里、电影里的富家公子哥,我这边狼吞虎咽,他只是每次夹一个饺子,送到嘴里细嚼慢咽的,看得我十分着急,都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真的不饿吗?难道是饺子馅太不合口味?

想着我便问道:“吃不惯?小哥你多担待,我这也是随便买的,改天请你去我爸妈那,我老爹烧得一手好菜。”

闷油瓶这下终于知道正眼看了看我,不过还是一个“嗯”,我也懒得追问了。

等我们两个吃饱喝足(主要是我,闷油瓶似乎只吃了四五个饺子,喝了半碗汤),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我这屋子里好像有除了我和闷油瓶以外的什么东西在活动。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关好门窗,又觉得根本无济于事,门窗要是关得住那些东西,还要我屋里这位闷大师干什么。

我正想着,闷油瓶忽然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原来被他看出来了,我干笑了两声,无奈地道:“小哥你是久经沙场,我还是初出茅庐啊,怕是正常的反应吧。”

闷油瓶点点头,似乎是打算安慰我,还特意坐到了我的边上,淡淡地道:“通常白天的时候它们不会显现形体,行动也受限,你很有可能走进过什么场所,刚好是它的活动范围。”

我仔细回想,我这一天去的地方还真不少,铺子、银行、超市、花店、医院。我的铺子我几乎每天都去,偏偏今天遇到怪事,所以是铺子的可能性不大;在银行、超市和花店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而且这些地方都是人来人往,所谓“阳气”很重的地方,也不像。真要说可疑的,应该是医院了。

医院里虽然也有很多人,但却都是病人,又经常有人死去,住院部恐怕是“重灾区”,我又恍惚记得下午在医院门口碰上了急救车,推进去一个浑身是血,像是出了车祸的人,难道是那位老兄?警察没抓到肇事司机,所以他找上了我?

我感到头大,就算锁定医院,医院里的孤魂野鬼恐怕也太多了。

我将我的想法说给了闷油瓶,闷油瓶不置可否,思索片刻,道:“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去一次你今天去过的所有地方。”

 

我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开始我想把卧室让给闷油瓶,自己去睡客厅的沙发,可闷油瓶很客气,径自去睡了沙发,我觉得过意不去,但他却完全不理会我的说词,躺下就不再回答我任何问题。

我虽然有床睡,可半夜里却睡得并不踏实。

我感到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胸口很闷,周围的空气像是有力量一样,不断挤压我,可偏偏我竟然无法呼吸。我试图从困住我的地方挣脱出去,但四周都是金属的墙面,我无论怎样敲击,都无法打破这个空间。

我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此时却好像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狭窄、幽闭,好似暗无天日的感觉,是非常强的压迫感。

更让我感到惊慌的是,这个空间似乎在不断地缩小,很快,我连胳膊都伸展不开了,只能保持着双手抵在胸前的姿势,我的脸几乎贴到眼前的金属壁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在做梦吧。我明明应该正躺在我家的床上,四周这将我夹得透不过气的金属墙壁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四下摸了摸,忽然心里一凉,身在这个空间里的感觉我虽然陌生,但是这个空间却不眼生,这他娘的就像一个棺材啊,我正在一口棺材里?

我忽然大叫一声,紧接着便感到天旋地转,不过四周的金属墙壁渐渐远离,然后我听到一个似乎离我很遥远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吴邪!”

我一醒来就对上闷油瓶的黑眼睛,他眼中有一些担忧,他拍了拍我的脸,又道:“醒醒。”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这小子体温很低,但好歹是人,我感到意识逐渐回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我坐起来,使劲晃了晃头,对他道:“没事,做了个噩梦,不好意思把小哥你也吵醒了。”

闷油瓶坐在我床边,问:“梦见什么了?”

我回想了一下,觉得很难定义我梦到的东西,于是只把我的感受讲了一下,闷油瓶垂着眼想了想,道:“与你衣服上的血迹是同一种情况,看来它很急。”

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来:“难道我们现在就要出去找它的踪迹吗?”

闷油瓶摇摇头,道:“现在这个时间,你说的那些地方,除了你的铺子,我们都很难进去,如果没能进去就无法查到关键,还是天亮去。”

我叹口气,接着忽然意识到我还抓着闷油瓶的手,连忙放开,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

闷油瓶似乎并不介意,收回手仍旧坐在我床边。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没多想便问道:“要不你也睡床上吧,万一有什么事我还得求你帮忙。”

闷油瓶看了看我,转身就走,我一阵尴尬,没想到几秒钟后,他便抱着沙发上的枕头和毯子走了过来。

 

闷油瓶躺下之后,我立即感到安心了不少,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奇怪。我醒来时候,确实感到胸口非常闷,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而几乎就在我抓到闷油瓶的手的瞬间,那股憋闷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再联想到上次他的血,他给我换的“气”,我不由得想,难道闷油瓶真是鬼怪的克星?我三叔说他能帮我镇邪,看来是说只要他在我身边,那些东西就不敢靠近,即使是厉害一些的,只要我碰碰他,摸摸他,或者我们两个“亲”一个,就可以化解?

这他娘的也太好用了。

“小哥你……”我想了想措辞,还是问道,“它们怕你?”

等了一会儿闷油瓶也没有回答,我想到这可能关系到他身份,他的一些隐私,他还不想对别人说,不过倒也没打算随便编个理由骗我,我便冲他笑了笑道:“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闷油瓶偏头看了看我,借着一点外边的路灯光我能看到他的眼睛依旧黑得不见底。

“我要睡了。”闷油瓶道。

他说完,手像是无意地一搭,刚好覆在我的胳膊上。

说来也神奇,后半夜我还真就睡得非常安稳,直到天亮。

 

 

08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按照我昨天的路线先去了铺子,王盟没精打采地抬头喊了一半“您好,欢迎光临”,看到闷油瓶一下子就精神了,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把我拉到一旁,问:“老板,这位就是上次帮你消灾的大神?看着就有一股仙气。”

“你他娘的别胡扯。”我冲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哪来的仙气,滚去倒茶。”

王盟冲我撇撇嘴,又朝闷油瓶笑笑,小声嘀咕:“还以为可以拜个师傅学学本事,然后跳槽!”说完就跑了。

我转头看闷油瓶,心说王盟这混小子简直给我丢人,胡闹什么,闷油瓶这下一定会看出来,我这小店其实很不上道。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我这里生意冷清,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坐在里屋的躺椅上,看爷爷留下来的各种笔记以及一些上古神话、民间故事之类的书,王盟在外屋扫雷。老板不像老板,伙计不像伙计,生意自然也不像生意。

闷油瓶看似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我的铺子里走了一圈,随手翻了翻那些滞销的拓本,最后抬眼对我道:“走吧,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王盟刚把茶端出来,可闷油瓶连歇一会儿的意思都没有,我只得对王盟嘱咐几句,就跟着他往下一个地点赶去。

 

铺子没有收获,接下来的银行、超市、花店也都一样,我们最后都觉得医院最可疑,中午简单吃了些东西,下午就又来到了医院。

这家医院很大,我昨天来时对地形还不熟悉,绕了弯路,从门诊楼走到住院部就走了好一会儿。而闷油瓶一进医院里,眉头就微微皱起来,我也深吸一口气,感到这下应该是来对地方了。

可我们一路走到三婶昨天住的病房,四处都是拥挤的人流,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进进出出的,完全没有孤魂野鬼出没的气氛。

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我们决定还是再进去看看,我三婶昨天就已经出院了,我们敲开病房的门,里面已经住进了其他的病人,我只好说是之前住在这里的病人家属,遗忘了东西,所以过来拿。还好没有人觉得古怪,也没有怎么理我们。

我随意翻了翻公共区域的桌子和柜子,假装在找东西,给闷油瓶拖些时间,余光看到他四下扫了一眼病房,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随手就翻到一张昨天看过的报纸,忽然在报纸的一个角落看到一则寻人启事,上边有一张失踪人的照片。

虽然那是个陌生人,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我看到照片的一刹那,突然有一种有些眼熟的感觉。

我仔细读了读寻人启事,上边描述了此人失踪时的衣着特征,工作地点,失踪时间等等信息,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的生活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交集,唯独那张照片,我越看越觉得眼熟。

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我将报纸叠起来收进口袋,抬头就跟闷油瓶对上眼,闷油瓶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走出病房,我立马将报纸打开想要指给他看,我道:“我刚才在这上边看到一则寻人启事,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且那照片我越看心里越慌,好像……”

报纸虽然比较大,上边的内容也很多,但我急起来翻得快,话还没说完已经找到了那则寻人启事。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上边的照片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操……”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报纸上的照片竟然从一个我有些眼熟的人变成了另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但绝对不可能是我眼花认错。

闷油瓶发现我表情不对,立即接过报纸看。

我盯着眼下这张照片,已经不确定到底哪一张才是真实的,便对闷油瓶道:“你看到的照片是什么样的?”

闷油瓶简单描述了一下,外貌特征与我当下看到的是相同的,但我清晰地记得,刚刚在病房里看到的照片绝对不是这一张。也就是说,在我刚刚翻看的时候,很有可能是那个在我背后印血迹的东西,又搞了一次鬼。

闷油瓶把报纸收起来,道:“你刚才看到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闭上眼,仔细想了想,有些模糊,可还是有眼熟的感觉,于是点点头,道:“大概能有印象,如果再看到,我一定可以认出来。”

闷油瓶似乎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我们走,这里虽然也有一些游魂,但我没有发现在找你的那个。”

我心里一惊,心说居然还真的有鬼魂,可却又不是给我暗示的那个,难道是藏起来了吗?我们已经把我昨天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除了在报纸上又发现了一个提示,却没有其他线索。

我叹口气,正要下楼,由于紧张的心情暂时舒缓下来,突然想去放个水,我四下望了望,见到洗手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从洗手间出来,我便想问闷油瓶怎么也不去一下,都出来一天了,果然世外高人都不用上厕所的吗。

然而,就在我走回到闷油瓶旁边,再回头看向洗手间的刹那,我忽然想起来,我们今天其实落下了一个地方。

昨天我去银行办业务的时候,排号的人非常多,我等了很久,期间想上厕所,银行业务大厅里没有洗手间,我去的是银行所在写字楼里的洗手间。

那个洗手间在写字楼的五层,当时一个人也没有,走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的确是个孤魂野鬼出没的好地点。

闷油瓶听我说完后,似乎也觉得是关键,二话不说,拉着我就从楼梯飞奔而下。

 

我们打车很快回到了银行所在的写字楼,此时已经到了银行关门的时间,我们避开门口的保安,溜了进去。

这座写字楼的楼上都是一些小公司,周末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整座楼都很安静。

我们走到走廊深处,闷油瓶就停住了脚步。

他今天没有带着那把古刀,一是太引人注目,二是他判断这只鬼比起上次的那只要温和得多,并不需要用上古刀。那把刀是黑金的,我偷偷问过三叔,三叔说是古物,镇宅驱邪,所向披靡,我暗暗观察了好多次,也没敢碰。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闷油瓶面上云淡风轻的,似乎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但我还是第二次接触,明知道马上就要走进一个鬼魂的地盘,只要是正常人,肯定都会打怵。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闷油瓶转头看看我,问:“害怕?”

我干笑两声,心里不由得暗骂,他娘的哪能人人都和你比。

虽然有闷油瓶在旁边,但经过了上次的事,我一点也不想逞能,于是十分诚实地点点头。

闷油瓶四下扫了一眼,忽然从腰上拔出一把小一些的匕首,看上去就像是缩小版的黑金古刀。

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宝贝?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奇怪他怎么拿出了刀,便问:“还是要用刀?很危险?”

闷油瓶摇摇头,把刀刃拔了出来,寒光一闪,他抬眼看我:“可以再用血封住你的气。”

我立马想到他上次咬破手指给我涂血的情景,总觉得过意不去,虽说好用,但是动不动就让他放血这牺牲也太大了。

这时,另一个想法自然而然地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除了用血,上次不是还有一种更简单有效的方法嘛。

我想着就瞄了闷油瓶一眼,却见他也正在看我,我就知道,他肯定也想到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啊,我心说,还是壮着胆子跟他进去吧,于是便按住他的小黑刀,朝他笑了笑:“没事小哥,你还是别割手了,我也适应一下。”

闷油瓶似乎是想了想,转而收起刀,拍了下我的肩膀:“走。”

 

我们很快到了五楼,洗手间就在走廊的一头,走廊两边的玻璃门,都已经落锁,整层楼里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及一只可能正潜伏在洗手间附近的鬼。

我回过神,开始紧张起来,我们一步一步走向洗手间,耳边静得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走了进去看到,洗手间亮着暖黄的灯光,里边的装潢很好,干净而且宽敞。跟恐怖电影里的厕所,没有一分相似。

我和闷油瓶在里边转了两圈,又呆了一会儿,洗手间有扇窗,窗外是翠绿的树枝,隐约还有鸟鸣,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和谐,根本没有异样。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我们都立马警惕起来,可来的是位保洁大妈。大妈见我们都站在门口,便走进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打量了我们一眼,眼神很怪异。

我只得笑笑,目送大妈离开。

回头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闷油瓶眉头又皱起来,缓缓摇了摇头,我就明白他仍旧没有发现什么。

我叹口气,感觉跑了这一天都白跑了,便道:“看来也不是这里,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刚刚大妈好像觉得我们是可疑人员,搞不好去通知楼下的保安了。”

闷油瓶点头,我们便走回到了五楼电梯口。

我见他神色不对,便问:“小哥,怎么了?”

闷油瓶捏了捏眉心,道:“我的感觉不太好,这里还是有问题。”

我们回过头去看洗手间的方向,却依旧没有发现异常,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我叹口气,道:“先回去吧,也许那位老兄今晚又会给我托梦。”

 

我们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我按了一层的按键,而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手指瞬间就僵住了。

我看着我们所在的电梯,空荡的轿厢、光滑得能反射出人影的金属壁,立即惊出一身冷汗——我昨晚那个梦里的狭小空间,可能根本就不是棺材,分明更像是这个电梯啊!

而这还不是最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我瞥到了电梯按键旁挂着的一块牌子,上边是电梯安全知识的介绍,以及,电梯维保人员的公司、名字,还有照片。

我立即抓住闷油瓶的手,对他道:“完了,我觉得我们有麻烦了,那张脸,就在那里。”我朝牌子上的照片指去。

照片上正是那张脸,我上午在报纸上看到的脸!

 

09

我仔细一看,绝对没有认错,难怪我会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想起昨天我乘电梯的时候,也看过这个牌子,电梯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人走进来视线自然而然就会落到它的上面。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也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停住了。一层的按键暗了下去,我们头顶的光开始闪烁,我就感到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柱蹿了上来,我头皮立马就麻了。

我伸出手指狂按那些按键,可是一个都不亮。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电梯事故,我知道一定是那个给我留下暗示的鬼魂终于找上来了。

忽明忽暗的电梯里,我跟闷油瓶贴在一起,可还是感到周身都冒着寒气,我们靠到电梯一角,闷油瓶挡在了我的前面,接着,我竟然就看到与我们相对的另一角,模糊地显现出一个鬼影。

那鬼影忽隐忽现,垂头站立,双手也垂在身体两侧,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我心知此时有闷油瓶挡在前面,那鬼应该感应不到我,但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那鬼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就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照片上的脸。

我正想着,那鬼就真的缓缓抬起了头。我上次已经见识过鬼脸了,这次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张鬼脸,除了惨白一些,倒没有多吓人。

我也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果真就是那照片上的人,他费尽心思终于把我们引到了这里。

不知道他这会能不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我正想着,他便慢慢地伸出手,指向了电梯楼层的按键,正指向地下二层。

我心里一个激灵,难道这鬼是想让我们去地下二层?

闷油瓶也问道:“你想去那里?”

那鬼果真微微点头。

我不由得惊叹,记得闷油瓶和我说过,这只鬼要“温和”许多,像是有求于我,所以不必太过担心,想着我便去按了地下二层的按键。

而就在我按下的瞬间,电梯里的灯光也恢复了正常,我再一看,那鬼影已经消失不见。

这下我胆子也大了起来,小声问闷油瓶:“这么好说话?”

闷油瓶看了看我,道:“放心。”

我心说也算是长了见识,原来还可以这样和鬼魂直接沟通?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地下二层有什么?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膨胀了起来,竟然稍稍压倒了心里的恐惧感。

 

电梯重新运作,顺利地下到地下二层,闷油瓶侧头道:“你可以在这等我。”

我想了下,决定还是跟他一起,我这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立即摇摇头:“一起。”

电梯门自动关上,闷油瓶嗯了声,道:“跟紧我。”

我本以为这种楼的地下应该是停车场,可实际上我们却见到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堆放了许多建筑材料,不知道是不是本打算要修个什么还没有完工。

这里的灯光也十分昏暗,而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鬼影再次出现了。

与我们刚刚在电梯里见到时一样,看起来像是十分落魄一般。

闷油瓶立即抬脚朝他走去,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也跟上。

这个仓库面积很大,里边的走廊七拐八拐的,但那鬼影就在我们前面不急不缓地悠悠地飘着,带着我们朝他最终的目的地而去。

没走多久,鬼影便停住了,我们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木板门,看上去还是锁着的。

闷油瓶看了那鬼一眼,一人一鬼不知有了什么交流,闷油瓶便抽出他的小黑刀,几下弄开了锁。

木板门被闷油瓶慢慢推开,顿时一股刺鼻的腐臭气味迎面扑来。

我们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看到木板门后的地上,有一件工作服,工作服的下边盖着有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我立马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鬼找上我是希望我能发现他的尸身。我立即回头去看那鬼影,他静静地立在门口,再次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认同。

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来,感叹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棘手,这可怎么报警呢?如果直接说搞不好警察会把我们列为头号嫌疑犯。

我正愁眉苦脸,忽然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心说糟了,一定是保洁大妈觉得我们形迹可疑,这会儿是保安追过来了吧。

我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啧了声,接着他竟然走进了那鬼的尸身所在的房间,还关上了木板门。

隔着门我便听到闷油瓶低声说了句“你见机行事,引他们打开门。”

我靠我哪里知道怎么“见机行事”?为什么要让他们开门?还没来得及想,我就被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眼睛,接着就看到前面跑过来一瘦一胖两个保安,我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我没有武器,这场景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桥段。

那个胖子保安就对我喊道:“干什么的!”

我瞄了一眼木板门,我猜想闷油瓶可能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办法,虽然我还没理解,可是他的办法总归是靠谱的吧!那我只好硬着头皮应对了。

我连忙手足无措地向两个保安解释,我只是来写字楼上个厕所,下楼的时候电梯故障了直接把我带到了地下二层,我不想再乘坐故障的电梯,所以在找其他的楼梯和安全出口。

虽说电梯确实故障了一会,可这谎撒的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两个保安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的时候,木板门后突然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个闷油瓶这是作什么妖?给点提示啊老大!

果然,这个声响,也引起了两个保安的注意,瘦保安问道:“刚才什么声音?”

我假装无辜地摇了摇头。

胖保安疑惑道:“好像是从里边传出来的。”他边说边指向木板门。

我心中一阵慌乱,那胖保安扫了我一眼,便对着木板门叫道:“谁在里边!”接着明显是注意到了门上有锁,便又把视线移到我身上。

我立即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道:“我刚下来时,好像也听到里边有敲门声,听着怪瘆得慌的,还有,你们有没有闻到,这里有一股什么味道,有点臭。”这种心理暗示,我知道一向是有奇效的。

瘦保安连忙四下看了看,显然胆子很小,道:“好像还真有些臭味。”

胖保安的职业敏感度比较高,拿起手电对着门锁仔细照了照,接着伸手一拽门把手。

那门锁不知被闷油瓶怎么弄的,完好无损,拽一下是锁着的状态,再一用力就似乎是被破坏了,便可拽开。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顺利”,瘦保安一声感情饱满的惊叫,把我准备的假惊叫完全比了下去,我刚张开嘴,就觉得不用喊了。

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木板门打开后,尸体被发现了,可是闷油瓶人不见了。

一直到保安报警,警察过来封锁现场,把我们都带走,我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闷油瓶忽然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案件后来顺利告破,原来这位老兄跟仓库管理员有私人恩怨,被弄死了尸体藏在那,凶手正准备隔天抛尸。我无意中走进大厦,还乘了他生前经常检查、维修的电梯,我的体质又是那种是个鬼就能感应出来的类型,所以这老兄便“看中”了我,于是就有了后续的事。

至于我,我虽然一开始“形迹可疑”,但是据说监控录像也只追踪到我进过五楼洗手间,在电梯里狂按了一会电梯按键,最后下了地下二层。鬼影出现的那一段,监控录像里自然完全没有。至于在仓库里的时候,木板门附近没有装摄像头,否则凶手也不会敢在那里藏尸,所以我跟闷油瓶开过门的那一段,也没有被记录下来。那两名保安也给我作了证明,总之,我并没有惹到其他麻烦。奇怪的是条子那边也没有追问我和我一起进写字楼的闷油瓶去了哪。

直到几天后,我才终于得知了答案。

我上网时刚好看到个新闻,说的正是这件事情。

可能是为了博取眼球,新闻不仅取了个很惊悚的标题,还配了几幅照片,除了发现尸体现场打了马赛克的照片,竟然还有一张我在电梯里的监控录像截图。

然而,普通人看到这些照片肯定都比较关注藏尸现场那张,只有我,看到监控录像截图的一刹那,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

我惊讶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清楚地看到,照片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像。

当时在我身边的闷油瓶呢?如果鬼影没有被监控拍到是可以理解的,难道说闷油瓶,也是一个鬼影一般的存在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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